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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这样的人,我不可能不知道。”  我们的确不是校友,对方在洛杉矶另一所学校,但是事实上我对平日里见过的那些同学也毫无印象。  我礼貌地笑笑,没有说话。  “可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?”对方熟练地打开ig主页分享码,递到我眼前,“有空可以一起出来玩啊。”  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有时既简单又直接,我沉默了几秒钟,突然疲于再去编造弯弯绕绕的借口,我开口:“我有男友。”  但我又一次说了谎。  冗长的攀谈还在持续,对方流露出稍显讶异的神色,再次笑了:“真的吗?可是你看起来很孤单。”  “他在国内。”我想了想,竟然鬼使神差地打开钱夹,向对方展示放置在其中的一张照片,“我们感情很好。”  那是我与秦理一起去C市相机店时,店员为我们拍下并打印的一张照片,也是我们两人唯一一张合影,这几年里一直被我带在身边。  “所以你们是异国恋咯?”对方还算是个识趣的人,没有讲出“远水解不了近渴”之类的话继续搭讪。他认真地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,才说:“很般配嘛,祝你们幸福。”  那一刻,我暗暗捏紧手中的铝罐,心跳速度加快,在这声祝福之中体会到一股仿佛偷窃而来的喜悦。  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的状态反反复复,在服药也无法缓解痛苦的时候,我住进了医院里。也是在那个时候,我开始做MECT,依靠外界物理手段换取短暂的效果。  进行治疗的前一晚,我被通知不要进食和饮水,次日,我进入治疗室,注射麻醉剂,戴上仪器——一个贴在脑门上的电极片,大约二十分钟后,疗程就结束了。  那次之后,我暂时忘记许多事情,大脑变得比以往迟钝,过了两星期左右,忘掉的事又慢慢被我想起一些。  芬尼安是我在住院时期认识的新朋友,我们住在同一间病房。相较于杜帆这种点头之交,我与芬尼安之间的交流显然要更加深入。我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,但在与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里,我逐渐了解到有关他的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,比如他今年23岁,母亲是北欧人,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听雨声,曾经有一个组乐队的梦想。  他说他时常感到痛苦,说不清这种情绪从何而来,却已经积攒到令人无法承受的程度。他还问过我,解决痛苦的办法是不是只有终止自己的生命。  我回答他,不是。  不是这样的。  尽管生命的本质是一片虚无,可我没办法否认的是,我也曾体验过一些感到活着值得的时刻。  芬尼安似乎并不相信,但我们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。  我也对芬尼安讲过一些自己的事,讲到我喜欢摄影,讲到挚友裴朔,以及我与秦理的相识和分别。  坦白来讲,整个故事讲完用不了多久,因为相识的时间很短暂,而分别又太过漫长。  芬尼安在听完后却陷入了长久的深思,最后,他问我:“为什么不再去找他呢?也许他也很想你啊。方应琢,我认为你该勇敢一次。”  “……是吗。”  “方应琢,你总是否定自己,觉得自己很糟糕很差劲,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,别人根本没有这样想过。”芬尼安说,“更何况,如果有人一并爱着你的弱点和缺陷,才是真的爱你。”  芬尼安没有同任何人恋爱过或是暧昧过,在他眼中,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连接脆弱又虚假,同时,太敏感的人又太容易被刺伤。我自己不是乐观的人,而芬尼安比我还要悲观,能让悲观的芬尼安讲出这种话,我感到十分意外。  当时我已经进行过整整六次MECT治疗,整个人变得有点像一台老旧且运行缓慢的机器,然而,来自芬尼安的肯定与支持让我生出了一些崭新的念头。  我与芬尼安下了几盘国际象棋,又陪他一起绘制了一副油画,这是我们二人在病房中常做的事。在芬尼安那半边画布中,只画着一条通体漆黑的蛇,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和细长的蛇信,看上去颇为骇人。我问他这有没有什么含义,芬尼安告诉我,这是他养的宠物,一条饲养了许多年的黑王蛇。  “你知道的,我不喜欢与人来往,我觉得他们太聒噪太吵闹,而他们认为我是个异类,也许确实是这样吧,就连我养的宠物,也是很多人无法接受的类型。但在以前,它是我唯一的‘朋友’,后来它也去世了。”芬尼安的语气变得有些悲伤。  我给了芬尼安一个拥抱,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。  在完成研究生学业后,我便回了国。然而,令我没有想到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。我回国后,芬尼安也办理了出院手续,回到他在洛杉矶租的公寓,用上吊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芬尼安的父亲登录他的社交平台账号,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我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,我去认养了一个爬宠,正是芬尼安口中提到过的黑王蛇。芬尼安是个活得与世隔绝的人,他曾说过,如果自己消失了恐怕也没有人会记得。  但至少我不会忘记他。我会一直记得。  回到首都,搜集有关秦理的消息就变得简单许多,可他竟然有了女朋友,名字叫钟歆迪。  那位女生与他同校同专业,两个人郎才女貌,秦理身边的其他同学都认为他们十分登对。  果然是这样。  秦理不是没有对我说过他喜欢女生,像现在这样,与一位跟他般配的女生交往,才是他原本就要选择的生活方式。  到头来,都是我在自欺欺人罢了。  那晚,我回到郊区那栋外公外婆留给我的宅邸,萌生出一个疯狂的想法,这里远离市区、荒无人烟,出入只能依靠汽车,像是城市边缘的一座孤岛,如果我把秦理关在这里,他是不是就能回到我身边了?  有些想法一旦冒出了一点苗头,就会愈发不可控制,在心底里疯长。我在心中不断推测这一想法的可行性,并且在心里暗自规划,我要将秦理安置在四楼那一间卧室,不要让他逃走。  我开始派人跟踪秦理,偷拍他的照片,无论是单人照还是他与女友约会的照片,都会被人传到我的邮箱里。只不过,如果是双人照或是多人照,我会将其他人裁掉,只留下秦理一人在画面当中。  在秦理毕业典礼那天,我为他挑选了一束花。是他曾经送给过我的栀子。我还亲手写了一张卡片,言辞并未越界,只是祝他毕业快乐。芬尼安认为我要再勇敢点,可是如果秦理已经喜欢上了其他的人,我就算再勇敢又能有什么用呢?  我还租下了秦理隔壁的那间屋子,专门用于存放他的照片,以及我们做笔友时写过的那些信件。我想,我现在的行为大概已经不属于正常的范畴,如果被秦理本人知道,他或许会觉得我很可怕、会想要远离我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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