进来拿吧。
这是孔叙说的话,最正常不过,可女孩们你瞅瞅我、我瞅瞅你,最后把为首的男孩推了出去。
“还是你去吧。”
她们可不敢,孔叙的屋子里黑黢黢的,像是港片里阴魂不散的阴宅。
男孩趔趄了几下,对着孔叙抱歉笑笑。
桌子上有一份外卖、一碗白粥、以及一瓶枯萎憔悴的小花。
一瓶枯萎的,小小的白色花。
男孩回头看了孔叙一眼,没说别的话。
但他很有礼貌,临别前跟孔叙说:“对不起啊,打扰到你了吧。”
“还好。”
又看一眼那群没礼貌的小女孩,他又说:“别理她们,她们神经不好。”
他的声音不小,不止孔叙,所有人都听得到,这让她尴尬笑笑,说了声没事后就又一次的紧锁了房门。
隔绝了青春洋溢的男男女女,以及他们的欢声笑语。
又归于平静,天地万物都悄无声息,只余下一个女人,坐在这瑰丽多变的夜里。
其实这是一个相当平凡普通的夜晚,按部就班,一日又一日,她都是这样糊涂着过去。
她枯坐着,整整一夜都枯坐着,又或是躺在床上,像一具尸体、一具腐烂的尸体似的。
孔叙并不能知道她将行就木的生活即将燃起一把大火,有人出现,点燃那些变质的、腐烂的一切。
海水腥咸潮湿,埋着她的骸骨不见天日,居然有人奋不顾身,说孔叙值得。
他纵身一跃,沉入无边海底,说怕什么啊,只是被吞没。
为了孔叙,做什么都值得。
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。
她是值得的,她是值得的…
并不是力拔山兮的救世主,也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大人物,这个人叫方齐,和她一般大的年纪,家世清白,稍有叛逆。
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今年的除夕,男孩莽撞大意,装散了孔叙怀里的白花,大雪似的散落了一地。
他们第二次见面,就是在这里。
在这个最普通不过的夜里,阴差阳错,又一次的,他们相遇。
借着头顶的月光,依稀能看见彼此,有几句简单的交谈,生疏而客气。
谁也没想过日后,轰轰烈烈,生死不离。
爱情和缘分,说起来都是奇妙而古怪的东西。
很幸运的,他们说自己是很幸运的,能与你相遇。
孔叙,我荣幸至极。
后来又过了一阵安生日子,寻了一个下雪的天气,女人全副武装下楼去买东西。
刚搬进来,屋子里空荡荡的,只有厚厚的灰尘和一个残喘的孔叙。
这些日子浑浑噩噩,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,可日子不能总这样糊弄着过。
几粒米,一把面,有什么便吃什么。
更何况她今早来了姨妈,捉襟见肘,屋子里翻不出一片能救她命的东西。
这才让她下了楼。
油盐酱醋,纸巾洗护,一样挑了几件,装了满满两大兜。
看着像是在认真生活,可回家以后还是在破旧的椅子上枯坐。
东西原封未动的摆在门口,只有一包卫生巾被拆开,扔在了卫生间的洗衣机上。
晚上还是一碗清粥,超市里买回来的东西她动也不动,逐一摆放在柜子里,全无胃口。
饭凉了,就烧一壶开水烫进去,汤汤水水的喝进肚子里,吃一餐是正常,两餐叫稀奇。
一张桌子,一碗清粥,一瓶枯萎的白花,第三次见面,映入眼帘的又是这些东西。
回头看,门敞开着,女人站在那里提防又紧张的看着他。
方齐也觉得自己鲁莽了,夜半三更,他不应该闯入独居女人的领地。
不喜欢这种尴尬的局面,男人没话找话:“很快我就走,我就是看看哪里坏了。”
哦,孔叙想起来了,刚刚他敲门时似乎是说——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你,但是我家水管漏水,打电话给房东,他说总阀在你家。
总不能看着大水淹了陈塘关,坐视不理吧。
总阀在这里,迟早都是要让他进来看看的,孔叙没办法。
所以开了门,看见男孩穿着白色外套对着她笑,与这个冰冷漫长的冬日格格不入。
呵出一口浓稠的白雾,遮住身后灰白的苍穹。
69
自说自话,他说我应该明天再来的,可实在对不住啊,水太急了,我家卫生间都成泳游池了。
诶?!你家也漏水了!有没有什么怕淹的东西快往外拿!
不等孔叙答应,他三步并两步的往里迈,孔叙站在门前,只能看见飞出来的浴巾板凳、拖鞋扫把。
对,似乎是这样,她邋邋遢遢的,洗澡之后把所有的东西都堆在了地上。
那些都是破旧的东西,她是打算扔掉的…
这些日子都昏头涨脑,很少有别样的情绪出没,如今在方齐面前孔叙竟觉得有些羞愧,小跑着把所有的东西都给折腾了出去。
真如方齐所说,卫生间里积满了水,要不是方齐过来,她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发现。
孔叙没处理过这种事情,忙问这该怎么办。
“你慌什么,我过来不就是为了处理这种事的。”
方齐笑嘻嘻的安抚她,去隔壁提了一个大工具箱过来,这里摸索几下,那里摸索几下。
门没关,几个年轻人等不及在那里围着,你一句他一句,喋喋不休的说话。
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叫孔叙坐卧不安,自从离开贺虔后她便时常这样担惊受怕。
陌生的面孔,拥挤的人流,突然的搭讪或者说话…
或许是她过于矫情了,也或许人就是会变的,昨日如死,孔叙再也不是勇敢泼辣的她。
她胆子小小的,变成一个小孩子。
紫色的睡裙有一个大大的裙摆,女人不自在的往下拽了拽,遮住突兀的骨头和白皙的脚踝。
这是一群没有礼貌的年轻人,没有问孔叙一句便攻城掠地,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。
对比孔叙的紧张,他们好像过于自在,也过于随意,走到孔叙身边就跟她蹲在一起,数落着方齐干活太慢。
不是你会不会啊,实在不行就请个专业的过来。
快点吧兄弟,楼下的老头骂人难听,把水漏进他家里,他往我们的门上抹大粪都算是客气。
不行还是我来吧,我给我外甥女拼过高达,修水管应该跟这个是一样的原理。
七嘴八舌,吵吵闹闹,你说一句他说一句,孔叙很久没见过这样多的人了,像是回到了人声鼎沸的春上,顾盼生辉、摇曳生姿,她走在灯火璀璨的长廊里。
不算倾国倾城,也算得上风情漂亮,有人提起她,还会给她竖起一根大拇指。
求神拜佛、人算天算,无论如何也算不到现在,不人不鬼,骨瘦如柴。
像个风烛残年的、等死的老人,女人的脸上只剩下一片灰白惨败的木然。
短短的几日,有人剥皮剔骨,将她改头换面。
将行就木,她如蝼蚁、如行尸、如刍狗、如走兽。
她再也不是孔叙,那个肆意飞扬,一腔孤勇的十七岁好像只在梦里来过一样。
这时有人发现她,先是愣一下,随即傻乎乎的四处去问,这是你们领过来的朋友吗?
我怎么没见过她。
大家都挺无奈的,孔叙也是,她慢悠悠的说这里是我家。
“啊!那真不好意思,我叫袁晨,你叫我大头就行。”
“这是丽萨,这是娜娜,这是沈风,这是卡片儿,这是怪怪,这是高丽雅,这是…”
孔叙的头更晕了,在这一刻她才有点理解那些客人们了,原来不是不尊重人,是女孩们的名字拗口又难记。
一个两个,三个四个,那么多的莺莺燕燕,模样千篇一律,名字起的却是千奇百怪。
孔叙胡乱的点头,最后啊一声,如梦初醒的问他说了什么?
对面的男孩也愣一下,他又一次重复:“我问你叫什么?”
“我叫…”
话没说完,孔叙这两个字被人截断在喉咙里,方齐伸出手,让大头递给他一把钳子。
“大头,少说话多做事。”
“做做做,我现在就做。”
他害怕楼下的大爷,那是一个遇神杀神,遇佛杀佛的人物,水漏下去,他铁定会在他们家的门上涂屎。
钳子扳手、铁锤螺丝,方齐的工具箱里什么都有,可大头是个白痴,除了钳子以外剩下的他都不认识。
方齐喊了两声,说想要一个小号螺丝,大头递过去的几个都不正确,气的方齐骂骂咧咧,说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!!!!
等着老张头在你家门前涂屎吧!!!
不知怎地,孔叙觉得大头眼含泪花,快要哭出来了似的,她也有些好奇,楼下的大爷到底是何等人物,居然有着让人闻风丧胆的本事。
被骂的垂头丧脑大头也不生气,任劳任怨的翻着方齐的工具箱,期待着奇迹。
眼看着他把小号螺丝翻到了下面,孔叙终于看不下去,伸手递给了方齐。
还以为是大头的功劳,方齐敷衍的夸了几句,随即就看到大头崇拜的眼神,感激涕零的看着孔叙。
他说孔叙是菩萨。
多好的心肠啊。
呜呜呜,我更加喜欢你了。
人长的漂亮也就算了,还这么善解人意。
呜呜呜呜呜呜,我好爱啊。
一连串的糖衣炮弹轰的孔叙头晕眼花,这辈子都没有人用这么浮夸的嘴脸夸过她。
孔叙十分尴尬,她说不敢当不敢当,应该的应该的,不用谢不用谢…
客气的话回了无数遍,不自觉的离大头又远了一些。
空出一个缝隙,身后叫做怪怪的女孩便挤在两人中间,她推了大头一把,转身跟孔叙说:“你不用管他。”
孔叙扯扯嘴角,笑的勉强。
无论怎样说,水管确实是被方齐修好了,要不是他过来敲门,水漏往楼下,第二天被门口涂屎的人就会是她了。
楼下的大爷很厉害,孔叙听他们这样说。
她忙说几声谢谢,随即便是尴尬的沉默。
这显得她很不诚心,像个不知感恩的坏女孩。
左顾右盼,孔叙不知道该怎么办了,很少有人在她的生活里扮演这种角色,属实是难得一见。
常见到的,是生命中数不胜数的恶人坏蛋,一个不够,两个三个便接踵而来,踩着她的尊严,笑她下贱。
从来都没有处理过这种场面,对面不是买笑的嫖客,也不是压榨她的坏蛋…
这让女人手足无措,在方齐无所谓的笑容里关了房门。
他说放轻松一点,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。
我也是帮我自己,楼下的大爷…
他没说完,但孔叙也猜出来了,这些个年轻人闻风丧胆,一直在说楼下的大爷回往门板上涂屎…
孔叙有点好奇,人走以后还打开窗户往楼下看。
夜深人静,四处都是黑黢黢的一片,偶尔走过几个人影,匆匆的脚步犹如鬼魅一般。
没有那个让人谈虎色变的大爷,目光炯炯的盯着楼上看。
隔壁的房间里又不知死活的热闹了起来,不灭的高歌点燃每一个夜晚,驱散寂寥与无聊,无时无刻不在狂欢。
孔叙被他们感染,不自觉的笑一笑,伸手合上窗沿。
跟过去的每一天都不一样,这是一个平凡普通却又光怪陆离的夜晚,方齐他们像是斑斓的色彩,闯进孔叙的生活,打碎单调的黑白。
是救世主,乘风而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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