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知的家在镇子西北角的小巷子里,过了桥就能看见。巷子里总共也没有几户人家,四周门户皆破破烂烂的,久已无人居住。这处本是镇上的老街,从前住在这的人姓乔,是个落魄商人,后来发了财,就从这搬了出去,住进了大宅子,此处便留着打算拆了,但搁置了许久也没能拆掉。后来谢青璃来了,乔家人看她可怜,就干脆让她在此地住了下来,又给了她个刺绣的活儿干,没想到这一住就是三年。
从桥上过去,凌知远远的看到自家大门敞着,连忙便跑了过去,刚进门就见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正在自家院中站着。那人是乔家的下人,名叫周贺,每次谢青璃绣好了东西,都是她来拿,一来二去与凌知也十分熟悉了。见凌知回来,那人笑了笑,伸手在凌知头上一揉道:“小凌知回来啦,你娘可都差点自己出去找你了,若不是我劝着她啊……”
“周叔。”凌知不大喜欢此人,这人总喜欢揉她的头,还做出一副慈眉善目的长辈模样,但凌知却知道,她娘近来拿到的工钱越来越少,全都是因为这个人。
周贺话被打断,微微皱了眉,却没再说下去,只回头轻轻捏了身旁一直静默无言的女子手腕,笑到:“你家这小姑娘大了,可不好管教了啊。”
看着周贺不规矩的手,凌知眉头拧得更紧,顺着那手腕往上看了过去。
谢青璃是个叫人一眼看过再难忘记的人,她很美,但她与寻常女子的美却又有些不同。谢青璃比之寻常江南女子要显得高挑,五官生得秀致动人,但却并非柔媚,而是清雅。端庄雅然,不染纤尘,她不笑的时候,眉间像是颦着一抹化不开的清愁,叫人只想怜她护她。但她目光过处,却又带着疏离,将自己隔绝于众人之外。
她此时神色淡淡,对于周贺的动作好似浑不在意,只垂眼朝凌知道:“过来。”谢青璃的声音比之寻常女子也要低沉一些,虽算不得清脆,却温和轻软。
凌知连忙扑了过去,一把牵住谢青璃另一只手,缩在谢青璃身旁仰头瞪着周贺。
周贺挑了挑眉,没有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,又朝谢青璃说了些话,转身离开了小院。
等周贺的身影不见,凌知才又攀上谢青璃刚才被周贺捉住的另一只手,鼓着腮帮子道:“娘,我不喜欢他。”
谢青璃没应声,天气炎热,凌知一路抱着东西回来,额上已经满是细汗。谢青璃俯身替凌知擦汗,凌知乖乖任由她擦着,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谢青璃姣好面容,忍不住小声问道:“娘,你怎么都不出汗?”
对于凌知这类问题,谢青璃从来都是不理的,凌知早已习惯了自家娘冷冷淡淡的性子,待她擦完汗回屋去,凌知便也跟了过去。谢青璃在屋中洗手绢,凌知就坐在桌旁,仰着脸又道:“娘,我听常晟和吴悦说附近来了好多山贼,专门抢镇上的漂亮姑娘,娘你最近不要出门了好不好,要买什么东西我出去替你买,有什么事我帮你做,好不好?”
谢青璃听到这话,动作终于微微一顿,抬眸看了凌知一眼。
迎着凌知的目光,谢青璃低声道:“不必。”
凌知眸光黯了黯,认真道:“可是我很担心娘。”
谢青璃再次沉默了下来。
凌知从凳子上跳下来,小声道:“娘你不是在等那个人吗,你要先保重自己,才能好好的等着他来接我们啊。”她说这话的时候,眼睛忍不住看向了房间墙上挂着的一把长剑。
当初谢青璃和凌知一路流浪至此,二人路上什么也没有,过得很是狼狈,但谢青璃却一直将这把剑带在身旁,谢青璃不会武功,带着一把剑在身上反而是累赘,然而不管状况有多艰难,也不肯将这把剑当掉。凌知很早就知道谢青璃在等一个人,可是谢青璃从来不肯告诉凌知,她等的人究竟是谁。
后来凌知就猜测,她要等的,一定就是这把剑的主人。
凌知一直在想这把剑的主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子,又是怎样的男子,才能够配得上谢青璃这么多年的痴痴等待。
第2章
到底谢青璃也没有再对凌知说些什么,凌知有些失落,当天夜里在床上辗转反侧,心里却总忍不住想上许多东西。
凌知是在六岁的时候被谢青璃给捡到的,凌知年纪小,从前的事情都记不清楚了,也弄不懂,她从前是跟着一个老乞丐的,后来老乞丐睡着了,凌知肚子饿了,就守在老乞丐的身边叫他起来,但怎么摇晃老乞丐都没有反应,凌知弄不明白,就一直喊,老乞丐还是没应她。她守了很久,直到饿得没力气了,她才知道也许老乞丐再也不会醒过来了。
而也就在那时候,她遇到了谢青璃。
那个时候谢青璃穿着一身素衣白裙,她走近破庙里的时候,凌知觉得好像那间破败的小庙都明亮了几分。
谢青璃却只看了她一眼,就收回了视线。但凌知却紧紧地盯着谢青璃,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人。
那天夜里谢青璃在破庙躲雨,凌知就在旁边盯了她一个晚上,谢青璃没有和凌知说上一句话,最后天亮了,谢青璃起身似乎便要离开。
凌知也连忙跟着站起来,但刚起来就因为饿得没力气又跌了下去。然后她左右看了看门口的谢青璃,又看看面前依旧没有醒来的老乞丐,拧紧了眉头,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她怕谢青璃走,又不想留老乞丐一个人在这里,想着想着就哭了出来。
听到哭声,谢青璃终于停住脚步,回头第二次正眼看了凌知。
谢青璃一眼看过来,凌知连哭都忘了,只直直看她。
“那人已经死了。”谢青璃道。
凌知拽着老乞丐的衣服,小声问:“死了?”
“不会醒过来了。”谢青璃又道。
谁想凌知一听,抽了抽鼻子,立即又哭了起来。
谢青璃没再理凌知,转身离开了破庙,凌知一个人在庙里抱着老乞丐的遗体哭了大半个时辰,她又累又饿,越饿就越哭,越哭越饿,眼泪怎么都止不住。然而就在凌知哭得声音都哑了的时候,谢青璃又折回了庙里。
外面的天已经放晴,谢青璃站在破庙的门口,阳光就穿过她身侧照进来,谢青璃周身都镀着光,那一刻凌知止了哭声,怔怔看着谢青璃,什么都忘了。
谢青璃面无表情,走到凌知的身旁,个子小小的凌知便直接被她给拎了起来。
谢青璃在庙外挖了个土坑将老乞丐给埋了,后来再离开的时候,就带上了凌知。
凌知跟在谢青璃身后,也不知道她们要去哪里,一路都安安静静的,谢青璃给吃的,她就乖乖吃掉,行至晚上,她就缩在角落里乖乖睡觉,这期间凌知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谢青璃,而谢青璃也始终不肯再说一句话。
直到十多天之后,谢青璃拿着包子递给凌知,凌知怯生生接过之后,小声喊了一句:“娘。”
谢青璃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过了很久以后,凌知依旧没有想明白谢青璃当时脸上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意思。
谢青璃说她不是她娘,但凌知年纪小记不住,谢青璃说了之后没多久她就忘了,过几天又接着喊娘,再后来时间久了,谢青璃已经懒得再纠正凌知的称呼,就这么凑合着成了她的干娘。
一直到现在。
谢青璃虽然看起来冷淡,但待凌知却极好。她们一路来到这镇子里,身上没有银两,十分窘迫,但谢青璃却从来没叫凌知吃过苦。后来乔家人给谢青璃找了刺绣的活儿,谢青璃其实不会刺绣,拿到工具的时候,第一天里扎破了自己的指头,绣出了个像是彩色蟑螂的玩意儿。
谢青璃一言不发将那绣了蟑螂的手帕扔给了凌知,自己接着绣,第二天绣得好了些,虽然五官扭曲,但好歹能够看出是两只鸳鸯了。那鸳鸯后来也给了凌知,谢青璃绣了六天,前五天里绣的东西都不能用,第六天里发了狠一样连夜绣完了乔家人要的所有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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