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交付,他推掉了所有工作,准备把他的国家走上一遍。他本来是准备一早出发的,但出发的前一夜,他又失眠,这一次他没吃安眠药,而是跳进了他刚到手的车,在夜里就出发了。
连续开了六个小时,天才大亮,途径一家小店,店门口的小黑板写着菜单,他看到上面有红糖芝麻花卷,便进了小店。他第一次吃糖花卷,还是当年下乡的时候。后来他也吃过几次,都不如第一次吃的,大概是他再没像当时那么饿过。他把花卷掰成两半,送到嘴里吃了一口,甜得几乎要呕出来,最后他还是就着粥把整个花卷吃了下去。
他想起曾经给他做糖花卷的人,现在她也应该三代同堂了吧。
老板娘捕捉到了明蕙脸上的一丝惆怅,劝慰道:“他要想找你,明天还会来的。”
不会了,明蕙心里想。她没买布料就掉头往外走,现在打车回去没准还来得及。她在街边,看着来往的车,寻找能载她回家的出租车。看了好一会儿,她放下了时刻准备招车的手。现在网约车太普及了,出租车反倒罕见了。这个世界对她是新的,可她对于这个世界,太旧了。她和林宁山认识的时候,还不知道出租车是什么。日子过得可真快啊。
她结婚后,林宁山给她来了信,随信寄来的还有一堆复习资料。他好像忘了她没上过学的事实,让她努力准备高考。收到信的第七天,她终于写好了给林宁山的回信,信上说她结婚了,她的丈夫待她很好。过了些日子,林宁山又来了一封信,祝她新婚快乐,又说结婚和高考并不矛盾,让她好好复习,需要什么随时给他来信,同时寄来的还有两袋奶粉一块毛毯一块布料,作为给她的结婚礼物。
明蕙在每天劳作洗衣做饭之余,利用一切时间看林宁山给她的书,她没上过学,虽然扫了盲,但自学于她是很有难度的,恰好她当时的丈夫陈至展是镇上的老师,遇到不会的,她向他请教,陈至展对她说“你把家务搞好了就行,看这些干什么,你不会我也不嫌弃你。”明蕙听了这话丝毫不觉得感动,好像他有资格嫌弃她却大人有大量不嫌弃她一样。她依然每天看书,只不过不再向她的丈夫请教。她的婆婆见明蕙每天捧著书看,对着儿子笑话明蕙“一个半文盲,装起文化人了,真有文化的也不像她这样乔张做致。看来还是咱们家的活儿太少了。”
明蕙的底子差,又只能靠自学,大学自然是考不上的。明蕙结婚几年没怀孕,检查出来是她的问题,陈至展提出离婚,本以为明蕙要哭哭啼啼一哭二闹三上吊,准备了一筐安抚她的话。可明蕙答应得太干脆,准备的话一点儿没派上用场。最后生气的竟是主动提出离婚的人,他对明蕙说:“你心早不在我这儿了吧,你不会以为你离了婚,姓林的就会娶你吧。你是什么人?人家是什么人?你是黄花闺女的时候,他都看不上你,何况现在?”明蕙一张脸看不出喜怒,很平静地说:“我们俩的事,扯别人做什么?你要不想离婚,那就别离了。”陈至展梗在那儿,他还是要离婚的,只是明蕙答应得太迅速伤害了他的自尊心。
明蕙离婚分了五百块钱,她用这钱给自己买了一台缝纫机,剩下的给林宁山留着。她结婚林宁山给了一块毛毯一块布料两袋奶粉,他结婚,她送的东西当然不能比他差。她没等来林宁山结婚,等到了他出国。她从信里得知林宁山要出国,连夜给他绣被面,两个被面,一个绣着百合花,另一个是交颈鸳鸯,为了让林宁山出国前收到,她两天没睡觉。做好被面,她又去县里买了两只钢笔,一并邮给了林宁山,作为他未来的结婚礼物。
林宁山出国后,明蕙偶尔也会想他会跟什么人结婚,中国人还是外国人。很久之后,她又结了婚,家里买了电视,她在电视上看美国电影,镜头扫到卧室,她看着床上的被子想,她送给林宁山的被面怕是和这样的卧室和床格格不入。
明蕙看着过往的车辆想,日子过得可真快啊,过着过着她就把自己过成了现在这个样子。
再见面又能怎么样呢?他都不会认出她。如果林宁山还记得她,那记忆就停在四十年前吧。
她调转自行车,又回到市场,给母亲买做衣服的布料。从村子到县城坐公交车往返要十五块。明蕙觉得这钱花得很没必要,每次都是骑自行车来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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