案上抄录的这本奏章,就是章大炮仗今日新奏上朝廷的第三本奏本。
上奏的内容,是去年那场太行山兵败的后续事。
裴显的目光,落在奏本的激烈字句上:
“……旌旗弃毁,白骨裸地;阴风幽惨,日月无光。”
时隔一年,章大炮仗想起了阵亡的八万将士,说朝廷不能忘了战死的英烈,任由白骨裸露荒野。需得派人去战场收尸招魂。
说的是实诚话,讲得有道理。上奏本的时间也正好,这位大炮仗死里逃生了一场,多出点心眼,专挑了公主出降、政事堂不开的大日子奏上朝廷,给足各方一整天的时间准备。
裴显在谢征的大将军府里吃席时,接到了章御史的抄录奏本。
为战死英灵招魂是一桩大功绩,无论派遣朝廷官员还是皇家宗室去,此行必然载入青史。
最大的问题就在于,朝廷派谁去收尸招魂。
他心目中的人选当仁不让,必然是是姜鸾。他原本打定了主意,不惜和反对之人当众撕破脸,威胁利诱,也要把姜鸾推上去,把这桩青史留名的大功绩给她。
但给了她大功绩之后呢。
如今初入东宫、朝堂上犹显稚嫩的皇太女,一旦身上有了功绩,有了声望,仿佛青云助力,雏凤初鸣……她就要展翅冲天了。
她展翅冲天了,他自己呢。
是不是要被她落下了。
兵马元帅府书房里黯淡的灯火,亮了一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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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早上惯例进政事堂时,裴显的脸色不太对,隐约带出几分风雨欲来的沉郁气息。
他脸色不对劲,就连对坐的崔中丞都瞧出来了。
“裴中书可是有什么误会?”崔知海小心翼翼地提起,“我家不成器的小侄和令六侄女新婚至今,小夫妻俩琴瑟和鸣,前日虽然为了饮食习俗不同生出了点极小的口角,当日便和好了……”
裴显已经回过了神。
他神色如常地接过了话头,“崔中丞不必误会,崔家小郎和我家六娘小夫妻琴瑟和鸣,裴某是知道的。昨晚在骠骑大将军府喝多了喜酒,夜里没睡好。叫崔中丞看出来了,惭愧。”
两人说笑闲谈了几句,李相从门外进来了。
李相的脸色最近一直都不大好,今日进来时同样地面沉如水。见了明堂里喝茶闲谈、聊起刚成亲的两家小辈的两位联姻重臣,脸色更不好了三分。
“两位英年锐气,胸中能藏万千丘壑,山崩于前而色不变。不像老夫,年纪大了,心里藏不住事,不能像两位谈笑风生。”
李相入坐首位,把袖里揣的奏本扔在长案上。
“崔中丞,你们御史台出了个耿介忠臣,三次奏本上奏,本本惊天动地,足以名留青史啊!”
裴显坐在原处听着,李相话里话外地冒火,他四平八稳地喝了口茶。
崔知海被点名道姓,右眼皮子一跳,已经猜出了七分。过去打开奏本,没看内容,先扒拉到末尾,看了眼署名。
他虽说是御史台的领头人,管不住手下的大炮仗,见了奏本末尾的‘章还邱’这个署名就牙酸。
章御史的第三本奏本,他昨天已经拜读过一遍了。
“四月了。去年那场兵祸确实是满一年了。八万将士埋骨太行山下,章御史说朝廷不能忘了战死的将士,需得派人去战场收尸招魂,说得也有几分道理。”
崔知海感慨起来,把奏本拿给裴显过目,摇头叹息,“葬身太行山下的都是京畿将士,南衙禁军十六卫的好儿郎,惨烈啊。”
裴显一目十行地看完,把奏本合起,放于长案上。
“李相觉得如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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