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桂樟此人颇有些随遇而安的味道,秉承着在哪儿行医不是行医、在哪儿治病不是治病的念头,一路治过了将军治宰相,治过了宰相治公主,就这么随波逐流待了一段时日。
也是合该他倒霉,那日公主瞧上了一个宫婢鼻子精巧漂亮,“咯咯”笑着问他:“林大夫医术这般出神入化,可能将那宫婢的鼻子剜下,换与我脸上?”
林桂樟闻言便是面容扭曲,暗骂这辛皇宫里头的确没什么正常人。
只是见那宫婢哭得可怜,只得低头道:“虽不能换,却也有别的法子。”
自此,他那一手改换容貌的本事,也悄悄地,在辛皇宫中私下无声无息地流传了。
林桂樟那时便觉着,自己迟早要惹上麻烦,已是准备要逃了,谁知就在临行前一日,救下他的将军,将他带去了那祁国质子的住所。
林桂樟一进门,便见得那住所把守之人皆面色肃然、目光沉沉,见了他也全无向医者求助之色,倒是几分凶狠,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脖子给剁下来似的,他心里头便生出了几分戒备。
也是巧了,众人将林桂樟独自安排在偏殿,四下无人,皆以为他在偏殿听不着什么。
哪知他这人自己弄出了个圆筒似的玩意,行医向来随身带在身上,专贴在人肚皮上,听人心肺腹肠的微声,很是好用。
他将那圆筒在墙壁上一贴,便听得那辛三皇子慌张狂叫的声音:“人来了么?人来了么?”
将军含着几分烦躁道:“已在外头候着了,你若早知怕,何必动手。”
三皇子便道:“我也没想到,他竟这般不经打,就这样死了,可恨,可恨。”
“若让父皇知道了……岂不是又要将我贬出京城,送到封地去。”
将军忍了片刻,似乎也不欲多说,终于道:“我已将人带来了,你挑个与他相似的……叶书喧?是你?”
那叫叶书喧的低低应了一声。
墙那一侧似乎沉默了片刻。
片刻后,却是将军道:“我曾见质子保了你一双手,好歹也曾是祁国的太子殿下,头一次受那般罪吧?”
那叫叶书喧的人却声音几分冷:“保我一双手有何用呢?殿下废了手也是高高在上,我留了手,却也是一辈子的奴才。太子殿下头一次受罪,我却不知受过多少罪了。”
“写诗作画,我与他都会,礼仪进退,我也曾学过,哪一样都不曾逊他。年少时他便是主、我便是臣,如今更是有如云泥之别,将军不妨说一说,我是该替殿下想一想,还是替我自己想一想?”
这话音一落,听得那殿中有片刻的混乱,有人厉声道:“叶书喧,殿下素日如何待你,你怎敢背恩!”
忽得响起了兵刃嗡鸣的声音,刀砍斧剁,脑袋咕噜噜滚过地面,令人闻之生寒。
叶书喧却丝毫没有惧怕,只说:“看吧,人人想他,无人念我。”
将军沉默了片刻,只有那三皇子催促道:“这质子带来的人中,只有这人与他生得最相似,虽还差着些,你不是带了那大夫来么?”
将军却是几分嘲弄地笑了一声:“好,叶书喧。如今该喊你一声殿下了,请吧。”
此时林桂樟已听得心惊,心知此事辛密,不能善终。
只慌忙收了那圆筒,老神在在坐在原处,果真见将军带了低着头的一人进来,问他:“还请先生帮一帮忙,将此人皮囊改一改才好。”
他道:“改成何种模样?”
将军道:“与他死去的兄弟一种模样。”
“我一会儿便将尸首送来。”
林桂樟半晌,对那人道:“让我看看你的脸。”
叶书喧微微抬起头来。
细眉长眼,几分俊秀的模样,不知被谁淋了一头的茶水。
碎发如墨色的、细小的蛇一般,湿漉漉地贴在鬓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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