眉心红痣依旧,容颜同样极盛,一眼仍会引旁人惊艳。黑发间却已冒出些许白发,小白花兄面无表情,一点点地对镜寻出那些白发,而后将它们狠狠揪掉。
那副仇恨厌恶的神情,倒让衣轻飏对小白花兄有些陌生了。
怎么说呢,这小鬼越老,反而越像现在的自己了。单指性格与神情上。衣轻飏前后两辈子,因修道的缘故,从未如此老过。
画舫上那些容颜老了的姑娘,或是被还活着的家人接走,或是找了个栈口干活勤快的船夫、纤夫,随他们坐小船摇摇晃晃,离开这艘度过小半生的大船。
浣花也老了,打算寻个安定的生活。小白花兄再舍不得她,也只能认认真真替她选个老实靠得住的夫婿,在栈口送她离去。
那时阿一和她都不再谈年轻时做过的梦了,也不再谈那位道长。衣轻飏以为以小白花兄的性格,该哭上一场,却见他只是面无表情,默默注视浣花的男人摇起小船的橹。
远去的小船里,忽然传来轻软婉转的吴语歌声,随悠悠桨声,飘到岸上来。
“我有一段情呀,唱给诸公听,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啊……”
慢慢地,阿一红了眼圈。
“让我来,唱一支秦淮景呀,细细呀道来……”
突然,阿一跑了起来。那些年轻的姑娘们惊了一下,站在原地,看他沿着河堤随小船奋力狂奔。
“秦淮缓缓流呀,盘古到如今……”
小船随歌声越飘越远,是他一辈子也没拉近过的距离。
阿一蹲了下来,将漂亮的脸深深埋入膝上,失声痛哭。
路人行色匆匆,侧目投来视线,却不懂他之悲伤因何缘故。
——
有一天,阿一在街上独自逛水集。
这次的集会较之以往规模更大,来来往往,游人如织。
沿着曾经浣花走过的路线,从集头逛到集尾。街边那家卖俗不可耐花鸟图的摊子,早不知哪儿去了。同样的位置上,支起了一家卖蒸儿糕的铺子。
或许阿一喜欢吃甜食,便是这时养成的习惯。
他刚接过店家递来的纸包的蒸儿糕,还有些烫手。回身时,却将将与一青衣道人擦肩而过。
阿一怔住。心像被人猛然地敲了一下,呆呆地,注视那人的背影,脑子好像也溺死在擦肩而过时那淡淡的熏陆香中。
蒸儿糕掉在地上。
阿一像被人又猛然敲了一下脑袋,朝那背影追了过去。
这时却忽然觉得,世上所有人都在阻止他再见到那位道长。
人们朝着他的方向前仆后继地赶过来,他逆着人流,像溯流而上的鱼,拼命在湍流中摆动尾巴。摆呀摆呀,鱼儿却仍被湍流无情地向后冲走。
他眼睁睁看那道青衣身影距他越来越远。而他,甚至喊不出他的名字。
明明,明明曾擦肩而过的。懊恼,悔恨,绝望……又齐齐涌上他的胸口,让他一时难以自抑,呼吸艰难。
冷眼旁观的衣轻飏渐渐有了预感。
他看见自己提起笔,展开那张案上冷落已久的画纸,一笔一画,将百种情绪尽数勾勒,付诸白纸,付诸笔墨。可惜白纸无情,笔墨亦无情。
衬得那画,也愈发无情。
画上题的字衣轻飏已记在心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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