烛光将榻边守着的男人身影映得挺拔,夜风晃动烛火,几下摇动,衣轻飏再看那身影时,竟无声无息间渐趋佝偻。
立誓永远陪他身边的父皇,也终有一天老去。
衣轻飏以为自己忘记了太多事,并不会为幻境所触动。可现实是,这些记忆深埋于他的潜意识中,无须主动记住,也永远会自发想起。
他竭力回避前世的影响,也不断有人告诉他,要将现世与前世分清。
可忘记,是一件极卑劣的懦夫行径。
正是他所经历的几段前世,无数前尘,搭构起现在的他,如他身处于不落渊底幽火中一样,焚烧殆尽,又重新形成骨骼,填充血肉。
他曾向大师兄强调,他们的现在和未来,会与过去划清界限。
可实际上,他视大师兄为今生与未来之唯一,摆脱不了前世种种羁绊。没有前世,他仍会爱上大师兄。可有了前世,这份爱便添上重量,添上执念,添上诸多可念不可得。
他与大师兄,也经由这些过往成长,重构人格。
过分强调划清前尘与今生,实则是畏惧重蹈覆辙。
大师兄不愿他担起前尘之重,是偏袒于他。可他选择回避过去,是不公于他人。不公于那些曾爱过他、他爱过的人。
即便他们已消散于前尘之风中。
眼前之景再度变幻。那佝偻的男人也已满身衰老,躺上了他幼年熟悉的病榻。
少年晏轻衣伏在父亲榻边,双目赤红,还如儿时般紧紧攥着他指尖。只是那指尖已苍老枯瘦,再难挽回。
父亲嘴唇翕动,反复絮叨:“吾儿莫怕,吾儿莫怕……”
周围太医与大臣以为皇帝是老糊涂了,还当太子是孩童。可只有晏轻衣清楚,父皇是怕他走后,留他一人在这夜无限长、无限深的禁宫。
少年的他脊梁已似成人,众人面前,也不再如儿时那般可肆无忌惮在病榻前放声大哭。
他明白了什么叫不能再陪伴,什么叫离去。
他只能紧紧攥着那枯瘦指尖。
老去的男人终不再翕动嘴唇,说着“吾儿莫怕”。
他深深伏进父亲手臂间,于无尽悲痛与茫然间,听一旁内侍宣告大行皇帝遗诏。
衣轻飏半晌别过头。
这次脚步却不敢再往前。
有什么东西噎在胸中,不上不下,感受得到它的存在,却诉说不清它究竟是什么。
他恍惚在宫道一角,又看见幼时自己。却不是小时候的晏轻衣,而是小时候的他。
他那时体弱多病,并不能放风筝扒屋顶,也不能惹得全宫上下人憎狗嫌。只有偶尔身子好时,母妃会陪他在屋外玩玩泥沙,堆堆房子。
那些沙子是精挑细选的,没有杂质,阳光下亮闪闪的。堆好的房子要盖顶了,他捧起一大把沙子,献宝似的给旁边站着的华贵宫装女人看。
女人站在侍女撑着的伞下,笑呵呵看他。
那些流沙于他掌中滑落。小衣轻飏急了,使劲去握住,可越使劲那些沙子流得越快。
母妃和侍女们哈哈笑作一团。
直到小衣轻飏委屈红了眼,母妃才良心发现,笑够了,弯腰拿锦帕温柔拭净他手心,“傻孩子,流沙是留不住的呀。”
“留不住的东西,便随它去吧。”
年少不懂此言,轻言别离。
后来才知别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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