双臂环胸,右踝搭着左膝,这会儿没处说理,腿也放下人也坐直了:“我他……”
正月里不能骂脏话,他硬生生咽下,暴躁然而乖巧地坐了回去。
水流声中,商邵的哼笑声若有似无:“接到了,不过她比较忙,现在就我一个人。”
“那你吃年夜饭了没有?”温有宜关切他饿肚子。
“还早,等会吃。”
“你去得那么着急,康叔也没跟着,一切都好?”
商邵停顿了须臾,才“嗯”了一下,声音低沉下来:“都很好。”
只是挂了电话后,他两手撑着台盆边沿,沉默地站了很久。
洗澡也是件麻烦事,因为屋主将冷热水的出水方向装反了,导致他等了很久也还是冰水,抱着变通的心情试试看,才等到热水。
亏他身体好。
花洒声中,俊仪在外面敲门,十分歉疚:“商先生……衣服没借到。”
她问了一圈,奇了怪了,那些剧组的同僚、村民没一个肯借,都笑而为难地推说没有。在他们反复说着的“很脏”、“没洗干净”、“埋汰”中,俊仪渐渐明白过来。他们不是不肯借,而是不好意思借,因为他看着太尊贵,而他们的衣服却如此朴素陈旧。
“罗思量,你肯定有。”俊仪抓住制片主任不松手。
“别开玩笑,我这哪能给他穿。”罗思量笑着,像她求饶。
太高不可攀的人,让别人想施以援手时,都要首先考虑自己够不够资格。
商邵关了水,还是简短的两个字:“无妨。”
俊仪便蹲下身,将烘鞋器塞进他冷冰冰的皮鞋中,打开开关,又聪明起来,将他的西装裤搭到了油汀上。她的聪明实在是只有一半,否则刚刚就想到,这会儿说不定都烘干了。
她告别后,商邵才从浴室走出。洗过澡,手心刚凝固的伤口又开始流血,他一件件换上原来的衣服,用领带在掌心缠绕数圈,面无表情地等待那抹血色停止渗透。
哈萨克传统的大通铺上,亲密整洁地叠着三床被子,被子上盖有毛毯。三床被子花色各有不同,当中的那一床,高支长绒棉,纯白的底,小小的黑色蝴蝶结是人工刺绣的,很疏散地分布着,四周镶一圈荷叶边,荷叶边由细黑线滚边。
是她会喜欢的风格。
商邵面上浮起细微的笑意,在床边静站了会儿,窒涩的心脏让他缓缓俯下身,将脸贴上那只枕头。
是她的气味。
他深深地嗅着,嗅着他的山果,嗅着他青翠欲滴的雨。外人眼里连穿一穿化纤面料都算是辱没了他的男人,此时此刻却站立不住。商邵缓慢地、缓慢地在床边跪下,将她的枕头情难自禁地紧紧抱进了怀里,继而将脸深深埋了进去。
心脏的扼痛一阵紧过一阵,如潮涌循环往复,带走氧气。
他赶上了,是吗。他反复问自己。
他也只不过是个差点永失所爱的男人。
有一沓什么纸张无声地掉落。
商邵没有注意,在缓过了心脏的疼痛后,他才捡起。
晨报的标题排版是他熟悉的,十二月二十三的日期,更是刻进他的记忆里。是香港那天的报纸。
他展开时是如此不设防,因而看到一页随手写在剧本背面的字、不经意地读着时,眼眸中的痛色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。
“你挑一个晴天,带我去看一看那里的船。”
“把我洒在那里。”
“他问你什么,你只要说,那段时间她很快乐。”
他逼自己,一行一行,一字一字地读着,近乎自虐。
读到最后,心里反反复复地只剩下一个声音:原来她是真的决定去死。
这道声音如此平静,像研究了很久后宣读的定论。这是她的遗书,这是她的决心。
很奇怪,他最后目光停留的,是那一行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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