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前没用饭便走了,不叫人跟着。何永寿思想徘徊了一日,横竖舍不得他,便往书院、香馆他常去的地儿找了一回,又到西门家各个铺面去问,得伙计们指点,才寻到应家小院来。
西门庆听他含糊其辞,讲了半天也不肯说他同张松究竟是为何事争吵,便不耐烦起来,于是连话也不搭,只想令他识趣快些告辞。这时张松转进屋来,看也不看何永寿一眼,只问西门庆澡桶搁哪屋。
何永寿来到清河县也有小半年了,张松同西门庆、徐应悟究竟有何渊源故事,道听途说、旁敲侧击的,他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。一听张松要伺候西门庆洗澡,何永寿不禁心里犯毛,便顾不得尊严体面,赶紧拦下张松,冲他叠手鞠一大躬道:“学生鲁莽,无礼冲撞了大公子,望大公子念及你我交情,海量汪涵则个。贵府清静,无人答应,请随学生回敝处去罢。”
西门庆见状心里膈应得慌,白眼儿快翻到天上去了,紧着挥手叫张松“快滚”。张松却拿乔道:“你我有何交情?我爹贵体违和,我不得留在他身边早晚侍奉?”何永寿以手捶头,发出一声哀号道:“我的祖宗!算我欠你家的,你把你爹带上,行罢?他能不能走?不能走我背上,行罢?”
张松见他迂尊上门来请,早把心回转了七八分,又听他要接西门庆一道儿回去,那敢情好,便松口道:“只怕我爹不情愿。咱家又不是无家无业的破落户,平白上你府里打搅,算怎么回事儿?”西门庆瞪眼才要骂出口,何永寿又冲西门庆鞠躬道:“长官家宅误犯火神,修葺置业总要些时日,学生身为同僚后辈,自当勉力支持。再者,舍下这户宅院,正是长官代向夏指挥使求购安排下的,本就欠着一份人情……”说着伸手将西门庆拽出椅来,推着便走。
西门庆虚弱乏力,哪拗得过他,口里骂骂咧咧,却被这两人一个推、一个拉,强弄到车上带往何府去了。
自此西门庆便在何府东厢院子里下榻,他左思右想,生怕徐应悟哪日回来遇不着他,因此不敢离开清河,只得叫平安儿、来兴儿、棋童儿等几个小厮代他往各县乡寻访。铺上仍由玳安儿打理,同旧时一样,西门庆隔三岔五与他清查算账,其余时候便整日在西门府蹲守,看着伙计们拆除废墟、填平沟坑,将千疮百孔的烂地重整修复,造屋匠人于原地打了基石,依原样儿重起房屋。
起初他抱着极大的希望,每每收到小厮们传回的信,“东平查无此人”、“泰安查无此人”、“济南查无此人”,他总免不了跌落深谷,消沉好几日;后来他便生出些妄念来,想着“我再不抱希望,说不定反而有意外之喜”,于是再不做任何指望,收到了信便假装不在意,总要拖个半日才拆,结果却依然是一场场空。
后来张松鼓捣着何永寿告了重阳探亲假,与他一同上京寻访徐应悟来历故旧。他二人走时带去何府半数仆从,只余下一些丫头婆子。嫌冷清寂寥的,却并非西门庆一个。
这日用罢晚饭,西门庆早早打发了下人,正待闭了房门、摆弄他近日沉迷的木雕把件儿,却见玉昆子背着手往他院里踱来。看官不知,这玉昆子闲来无事最爱找人讲道,显摆他的法术道行,从前张松常与他一谈一整日,到晚夕各自回主人夫妇房里伴寝,倒十分和谐美满。如今张松不在府上,白日里玉昆子无人作伴,总觉烦闷无趣。近来他与西门庆常打照面,一来二去混得熟了,便不请自来,欲同西门庆探讨探讨。
西门庆兴趣寥寥,只听着他絮絮叨叨讲些神神鬼鬼的奇闻异事,低头怔怔不语。玉昆子讲着讲着总收不到回应,亦觉无趣,他顺着西门庆目光所指,见桌上摊着一大张碎纸片拼成的文字儿,细看之下却与寻常书法大不相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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