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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日张松醒得早,不等何永寿起来,他便自个儿跑出门去,满世界问人,可见过这般长、这般宽一个英俊汉子,叫徐应悟的。跑了半日,待到口渴饥饿之时,才发现身上一文不名,也早迷失了来路。正当他焦急颓丧、坐在路边抓耳挠腮之时,忽有一顶金丝软轿在他面前停住。车窗推开个小缝儿,里头传来阴柔轻慢的人声,自称何太监,问他可是“老七的伴当”。

张松如遇救星,赶忙答应了、起身行礼,老太监倒很和气,吩咐底下人“送他回去”,便起轿走了。张松遂跟着一个同他差不多岁数的小阉人,在街巷间七拐八绕,又走了许久,终于来到高墙下一扇小门边。

张松一看,这并不是早上他出来的地方,便戳戳那小阉人肩头道:“小哥儿,这是何家大宅?学生不便冒昧拜访。您多担待,可否带学生往何七哥下处……”此时小阉人已敲开了门,非但不答他,竟回头轻蔑扫了他一眼,嗤笑道:“嘁,蠢货。”话音刚落,门里一窝蜂样冲出几个阉人,用一黑布口袋,兜头将张松罩了进去,扎了口儿,扛起便往里走。

那边厢何永寿也一番好找,怕他叫坏人拐来卖了,又怕他被何家好管事儿的长辈拿了去、吃一顿教训,急得要不得了。几个小厮满世界寻了一日,到晚仍找不着他。何永寿渐有不祥的预感,只得拉下脸来,求到金吾卫消息使、从前与他一条道儿上鬼混过的卫骋卫大人门下,指望着他部里那些遍布皇城的明桩暗哨,能替他出去走问走问。

不承想,卫骋却勾嘴一笑,摇头咂舌道:“啧,何七哥,外头养的小情儿,竟带回京里来?丢了便丢了罢,找着了,也不是原来的形状了。”说着便端茶送客。

何永寿闻言浑身一僵,脸上立时没了血色。他不记得自己如何出得卫府,回过神来时,已鬼使神差晃荡到他家大宅门首。

叔父何老太监入宫当值去了,他只得到父母房门外下跪。直跪到三更头里,他急得汗透了衣衫,心知过了这一夜,张松便没得救了。正当他银牙咬碎之时,忽听外头来报,说宫里来人,传他入东宫谒见。

怕什么来什么。何永寿曾在皇后娘娘面前立下重誓,此生不再与那冤家相见,如今那冤家绑了张松、逼他露面,将他迫入二难之隅。传旨宫人见他单跪着不接旨,指着他尖声骂道:“好你个不知好歹的贱皮子!给你条阳关道儿你不走,休怪咱家主子不仁义!”何永寿攥拳抖如筛糠,指甲盖儿将手心儿都抠破了。传旨宫人拂袖而去,才走到大门口,却听何永寿“啊啊”吼着,从里头追了出来。

何永寿由宫人带着,走东华门进入大内。皎白月光映照在青石板上,何永寿一步步走近他只敢在醉里梦里记起的那个人,只觉周遭世界在他眼前逐渐远去。他自小生长于巍巍皇权之下,与这宫里的每个生灵一样,他深知愚弄居上位者,会付出怎样的代价:何家上百年经营生计、许多与他血脉相连的叔伯兄弟为此付出的尊严与幸福……他陡然升起同样沉重但隐秘的恨:我做错了甚么?你为何要这样逼迫于我?你这样,同你爹娘有何分别?!

路过承乾宫门口,他瞧见叔父那张冷若冰霜的脸,叔父看他的眼神,像在看一个陌生人。他曾怨恨过叔父,他的婚姻、他的仕途、他挥别亲朋旧友、远赴山东,都是他叔父不由分说的主张。如今他明白过来,叔父已竭尽所能,为他做了最好的打算。

东宫九进恢弘大院最深处,是一排青石板搭砌的净室,平素用来禁闭犯错的宫人。何永寿被引至一间石室门前,带他来的人一闪便不见了踪影。石门虚掩着,里面阴森森一盏灯火也无。月光从天窗洒进室内,刚好落在地上那具白生生的躯体上。

那身体他再熟悉不过了,肩宽腰细,屁股却那样饱满圆翘。张松身子生得好看,与那冤家不相伯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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