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回到豪华单人病房,回到稀烂的身体里奄奄一息,又或者死透了,被她的埃尔法保姆车拉去火葬场烧成一堆钻石。
钟莹笃信自己的身体能烧出钻石,毕竟,她骨头上都镶着钻呢!
听到这句话时,她正处于人生最风光也最颓丧的时刻。无名指上戴着硕大的鸽子蛋,身上穿着高奢定制婚服,躲在休息室的洗手间里抽烟,亮堂堂的大镜子映照着她精致冷漠的脸。
那两个暴发户家的女人隔着一扇门议论她,言语间掺杂着浓浓嫉恨,艳羡和无可奈何。是啊,她骨头上镶着钻呢,之前有爸爸,之后有老公,爸爸败落没多久,又被老公扶持回了豪门行列。钟莹始终站在金字塔尖,死也要死得矜贵,谁都看不成她的笑话。
笑话看不成,酸话还是能说两句的。多少人明着暗着嘲讽她老爸卖女儿,为了富贵,逼迫她嫁给一个比她大二十二岁的老男人。虽然那老男人巨富,无婚史,只要勾勾手指,大把自命不凡的女人飞扑献身。可他没要别人,就看上她了——眼高于顶,嚣张跋扈,挥金如土,据说私生活很不检点的名媛公敌,真让人难平。
除了挥金如土,其他指控钟莹一概不认,可也没必要解释。所谓树大招风,以许家在北城的地位,多得是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的小人,只能躲在阴暗角落里酸一酸了。
遭人嫉妒的生活,钟莹过了二十八年,如果她安生些,还将被人嫉妒一辈子。丈夫近一年身体不太好,又比她大那么多,熬死老男人,她便能继承巨额遗产,下半生仍是风光无限的顶级贵妇。
可是她过于忘形,硬生生把自己作死了。
忘了是酒精中毒还是飙车撞树,又或者二者兼有,反正入院时整个人稀碎,脸烂了,内脏也毁完了,强行救治不过是苟延残喘。死的时候全身疼,一群人围着她,分不清谁是谁,只记得有人握了她的手,冰凉凉毫无温度。她的最后一个念头是,死了好,宁愿下辈子做个贫民窟女孩,也不想在这没有人情味的豪门里生存下去了。
打脸来得很快,在她重新睁开眼,获得了新的生命,新的身份,新的家人后,钟莹悔不当初。曾经以为被逼着嫁给老男人的那天已经是人生最晦暗时刻,没想到晦暗也分等级,如果说以前的暗是沉沉暮色,现在的暗就是伸手不见五指。
如今她身在一九八八年的夏天,只有十五岁,开学高一。前年死了妈,爸爸是个穷当兵的,姐姐钟静比她大两岁,今年升高三,一直住在姥姥家,很少回来。
钟静对老钟敌意颇大,原因是前两年母亲突发急病生命垂危时,老钟在外演习,直到老婆咽气后才赶回,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。
当她和母亲娘家人一起在老钟身上发泄悲怒的时候,钟莹上去替老钟挡了两下,从此钟静也不待见妹妹了,骂她白眼狼,和老钟一丘之貉。
钟莹回忆这段的时候觉得钟静脑仁儿长歪了,本就是一家人,老钟也不想死老婆,迁怒他有什么用。这两年钟静虽然不住家,但老钟的一举一动她了如指掌,全赖有个舅舅也在后勤部当兵,暗中盯老钟盯得紧呢。
钟莹头摔破了她都没回来,胖婶上门两趟她就收到风声了,有病啊,得治。
其实钟莹并不关心这些,原身记忆随便接收接收就好,她更关心自己的处境,关心自己是怎么死而复生,又复生到三十三年前的。
比起重获生命的幸运,钟莹觉得这更像一个惩罚,一次灵魂流放。惩罚她的叛逆和不知珍惜,流放到陌生年代来受苦受难——无趣,落后,环境差,还要重新念书,实惨。
含着金汤匙出生,家族不遗余力地供给她,培养她,她凭什么只索取不回报?老男人没有亏待,明媒正娶聘为发妻,扶持许家,婚后予取予求,从不干涉她的自由,甚至不曾强迫她履行妻子义务,她仍然不开心,仍然觉得全天下都欠了自己。
五年婚姻,她报复性挥霍,对他少有温存,连个孩子都没生出来,如今死了,两家的联系也就断了,他还会对许家假以辞色么?爸爸或许想再送一个女儿进门,可她知道,他不会接受,毕竟当初丈夫点名娶她,也是有原因的。
钟莹呼吸着八十年代的空气,躺在八十年代的木板床,吹着八十年代的电风扇,床下还放着八十年代的痰盂,深深后悔并反省着,如果时光能重来,她定会收敛些……
“叩叩。”后窗玻璃被敲响,薄窗帘外两个脑袋影子晃来晃去。
钟莹不理,敲窗声锲而不舍,她烦躁地爬起来,跪在床边,越过写字台把窗帘掀开一条缝:“干嘛?”
李舟桥眉眼弯弯,龇着大白牙冲她笑,另一个男孩比他小些,光溜溜的脑门上一层油光,还在不断叩窗。
钟莹只好把窗户打开:“太热了,我要在家预习,不出去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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