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若云姓白,不姓李,她将来再嫁出去,生下来的孩子更不会姓李。我原来想着,是男孩,我也就认,我好歹有个儿子,可你说,她偏偏是个姑娘,她怎么偏偏就是个姑娘!”
这话要是在外面,十个里九个附和,方海就是那九个里面一个,他刚要随口接话,对上一双眼。
禾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回家,也不知道在旁边听多久,定定地站在门边,没有什么表情。
那双眼睛,很像她妈妈,圆睁睁的,素日里很是灵动,这会好像是一潭死水,没有波澜。
方海一直知道,老大对自己是有几分疏离的,他以为是因为从小没陪在身边的缘故,然而最近他的心眼是长不少,虽然没有参透小孩子为什么这样悲伤,却敏锐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很重要。
改口说:”姑娘又怎么了?我看好得很。”
禾儿神色放松,踩板凳从柜子最上面拿出一把糖,又悄悄退出去,背影里几分倔强。
方海心里长舒口气,也没心情再和李东平瞎扯,把他送到家,转过头去找禾儿。
禾儿正在跳皮筋,她在同龄的孩子显得高,一蹦三尺高,皮筋撑到脖子高,也能跳进去。
方海招手叫她。
禾儿擦擦汗,大概知道爸爸要说什么,有些不情不愿。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,倒有点像刚来家属院时候的样子。
方海隐约摸到点孩子的心思,学着她妈妈的样子蹲下来,问:“禾儿,能跟爸爸说说话吗?”
禾儿跟在爸爸身后往家里走,大概是遗传,她比一般孩子聪慧,也更洞察人心,虽然不开口,脑子里已经转好几圈,猜测究竟是要说什么。
到了家,她仍然一脸戒备。
方海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被孩子划成自己人,这会看来,还不是。
他慢腾腾想着开场白,不知道怎么讲比较合适。
禾儿脚底磨地板,头垂着看,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,忽然抬头问:“爸爸,为什么姑娘就是‘偏偏’?”
小孩子目光灼灼,好像照亮大人所有虚伪。方海都不敢顾左右而言他,诚实道:“因为你李叔叔想生儿子。”
是呢,大家都想生儿子。
禾儿不是小孩,她听着风言风语长大,她读书好,大家会说“要是男孩就好了”,她懂事,大家会说“女孩应该的”,她不管怎么出众,最后也只化成一句话。
“可惜不是男孩。”
为什么是可惜呢?小孩子也知道可惜不是什么好话。
她明明是妈妈的宝贝,说起来像是不被期待的孩子,她不想做不被期待的孩子。
她有愤懑,很应该的,是人都会有,她听得多了,忍不住退后一步说:“爸爸也是,对吗?”
方海蹲得累了,索性盘腿坐在地上,说:“是。”
他叫媳妇要诚实,其实这是件很难的事,因为实话说出来果然伤人。
禾儿对爸爸显然也不满了 ,眼睛瞪得圆睁睁的。
方海想摸摸她的头发,被孩子躲开,这要是说不好,以后只怕会少一个女儿。
他接着说:“可是爸爸更喜欢你和妹妹。”
不在乎是男孩女孩,而是喜欢这两个孩子,她们可爱、天真、懂事,叫人心疼。
禾儿反问说:“是女孩也喜欢吗?”
“嗯。”
方海试图给孩子解释清楚,说:“不是因为男孩女孩,是因为你是爸爸的孩子。”
孩子不就是男孩跟女孩吗?
禾儿有点听不懂,但她还是反复确认说:“所以不会有小弟弟?”
只针对弟弟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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