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大概是不会给的,陆北辰清了清嗓子,站在两人中间,企图劝说许疏楼以大局为重,在秘境中起冲突实属不智。
“萧姑娘。”许疏楼已经顺手甩袖拂开了陆北辰,走上前,将一方帕子递到萧雅面前。
“这是什么?”萧雅没有抬手去接,只是警惕地低头细看,那帕子上印着她熟悉的宫廷印记,“萧国皇室之物?你是从何处得来的?!”
“几十年前,我曾去过萧国皇宫,”许疏楼坦诚道,“我是去杀人的。”
许疏楼没有说谎,当年她的确曾打算屠尽皇宫,斩尽杀绝。
萧雅脸色大变:“你……”
许疏楼随手放了一个隔绝声音的罩子,不让其他人听到自己和萧雅的对话,才继续道:“当时,我落在皇宫里,正落在一个六岁的女孩儿面前,她大概以为我是什么神仙,没有察觉到我满身的杀气,反而问我,仙女姐姐,可不可以许一个愿望。”
萧雅蓦地沉默下来。
“她说她的皇祖父又为国事熬了一整夜,熬到咳血,她问我,可不可以保佑她的皇祖父健康平安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问她,你觉得你的皇祖父为什么要造反?”许疏楼缓缓道,“你祖父……萧君成他是我父皇最信任的将军,他们私下也是朋友,当初我每次见你祖父都要叫一声萧叔叔的,你还有一位姑姑是我的伴读,我曾经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为何要这么做。所以才有此一问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还记得,她是怎么回答的吗?”
萧雅怔怔接道:“那个女孩,她很骄傲地回答,因为前朝末帝是一个昏君,而皇祖父有能力让天下人过上更好的日子。帝王之位,自当能者而居之。”
这话是皇祖父说过的,为了讨他的喜欢,萧雅从小便记得牢。
许疏楼颔首:“然后她递给我一方帕子,让我擦泪。我说我没有哭,她说……可你看起来像是要哭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这就是这方帕子的由来了。”许疏楼再次递上帕子。
那是萧雅和许疏楼的初次相遇。
“……”萧雅接过那方手帕,心下五味杂陈。她当年毕竟年纪小,转头就把“见到神仙”的事忘在脑后。如今被眼前人提起往事,才知幼时遇到那位“仙女姐姐”就是许疏楼,而六岁的自己也许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。
“为什么?”
为什么没动手?
“父皇对我千般好,我理应为他复仇,可是……”许疏楼摇了摇头,“他对我而言是个好父亲,对母后而言是个好夫君,对身边人而言是个好朋友。我父皇他是一个那么好的人,让我如何放得下这份恨?可偏偏……对天下人而言,他不是个好皇帝。”
“……”
“而你祖父,阴险狡诈,以朋友之名欺骗我父皇。他杀伐最重,当年两军对垒时,我那女伴读曾被推到阵前,萧君成二话不说,亲手一箭射向自己的女儿,只是距离太远,准头弱了些,只削掉了她的半边耳朵,”许疏楼苦笑,“可他偏偏是百姓口中的明君。我若杀了他,怕是要对不住天下人了。”
“……”萧雅知道这段往事,后来,皇宫失守前,前朝末帝知道大势已去,最终却放了萧家这个女伴读,让她自去逃命。
萧雅内心一向是有些鄙夷前朝末帝这份宅心仁厚的,为皇者,没有点儿狠心怎么坐得稳这个位子?但这些话从许疏楼口中说出时,让她莫名感受到几分恻然。
“最恨的时候,我也想过,天下人干我何事?他们选择归顺新朝,也一样该死,”许疏楼叹息,“可是,我终究下不了手。”
那一日她失魂落魄离开皇宫,天上下了很大的雨,许疏楼没有使用灵力,就这样行走瓢泼大雨之下,有过路的行人撑伞送了她一程。
“……”
“我走过了天下,我问过很多百姓,萧君成他登基后清吏治、减赋税,百姓提起他都是称赞居多,”许疏楼叹息,“我只能认清一个事实,能让百姓过得好的就是好皇帝,与他的性情无关。孰是孰非要由百姓评判,也只能由百姓评判,我没有这个资格。再恨也没有。”
萧雅说不出话来。
许疏楼看向远方,眼神里有几分怀念、几分寂然:“其实当初哪有什么国破家亡,国没有破,只是改了国号,亡的只有我许氏皇族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曾在凡间待了几十年,大部分时间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着,”许疏楼自嘲地笑了笑,“我对自己说,等到萧家出了一代昏君,我就立刻去报仇。但是……”
“……”但是,她们都知道,这个仇,许疏楼大概是永远不会去报了。
短短一番话,萧雅听到了一位亡国公主的仇恨、无奈与最终释然。
许疏楼已经整理好心情,转身看向她:“萧姑娘,我说这些,是想让你放心,不必防备我。当年我既然没有对你动手,如今自然也不会。”
她既然看得这么透彻,萧雅实在无话可说,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:“我信你。”
其他人听不到声音,但观二人表情和动作,也猜到她们暂时是打不起来了。
陆北辰松了口气,也不敢再邀请无尘岛一行人加入己方队伍了,关心了白柔霜几句,便率众直奔他们要找寻的目标去了。
白柔霜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陆北辰,连忙去寻师姐的身影。
却看到许疏楼在山洞背风处正对着一个瓦罐出神。
白柔霜小心翼翼地靠过去:“师姐,你在做什么?”
许疏楼手执扇子,对着那瓦罐下的小炉扇了扇火:“你在心魔镜里受了惊吓,给你熬点凝神汤。”
白柔霜眼眶红了,带着哭腔叫了一声师姐。
许疏楼便笑着看她:“别哭,放心,不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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