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说不下去了。
许疏楼抱住她。
白柔霜气得发抖:“她把我卖掉了,她有钱了又为什么不去赎我?她担心我会报复,会搅了他们一家的安宁吗?可是……她只要肯来赎我,我就会原谅她了呀……”
说来残酷,但六年的母女情谊到底比不上现在一家人的其乐融融。
“……”许疏楼微微闭目,师妹并不需要劝解,她其实什么都懂,她甚至猜得到母亲不赎她,是不想找回一个满心仇恨的女儿,来破坏一家人现下的安宁生活。
如果母亲愿意赎她,当年就根本不会为了另嫁而卖掉她这个累赘。
“凭什么她那样对我之后,还能重新嫁人生子,去做他们的好娘亲?我要去当面问问她,我要告诉那个女孩儿她娘亲做过什么!她担心我报复她,我就报复给她看!”
许疏楼没有阻拦,但白柔霜那只抬起要轰掉眼前房门的手最终却垂落了下来。
“你说,我要是杀了她男人,她生活不下去的时候,会不会把她的新女儿也卖进青楼?”
“也许会。”
“是吗?有人说人是会变的,也有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,我真想亲手验证一下,”白柔霜在笑,“如果最终她和那个新女儿母女情深,那笑话就是我。”
许疏楼摇了摇头:“别这么说,就算她已经变了,当年也是错在她,不在你。”
“是啊,错在她,”白柔霜问,“如果我要杀了她,你会拦我吗?”
“不会。”
白柔霜惊讶地挑眉:“你不会拦我?”
“是你不会杀她。”
“……”白柔霜沉默片刻,表情似哭非笑,“好吧,我确实做不到弑母,我就是这么软弱,你总是能看透我。”
“我的小师妹啊,随便哪个人都看得出你不会杀,”许疏楼重新把她揽进怀里,“这不叫软弱,这是人之常情,想哭就哭吧。”
白柔霜僵了僵,才终于在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。
她们在夜色中站了一整夜。
天色蒙蒙亮起来的时候,许疏楼问师妹:“还想和她当面聊聊吗?”
白柔霜已经冷静下来:“娘亲一直是需要人照顾的性子,其实跳船走这一趟,与其说是想要个答案,我更多的,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。”
“……”
“没想到,她过得……很好,”白柔霜笑了笑,“来之前,我想,如果她过得不好,我也许就可以原谅她自顾不暇才不去赎我,但她连这个机会都没给我。”
“……”
“没有必要再去问了,”白柔霜看向窗子上的两个圆洞,“我觉得,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师姐,我不想原谅她。”
“你不需要原谅她。”
“那会不会影响道心?”
许疏楼笑了笑:“道心不是这样算的,并不是强行委屈自己去原谅伤害过你的人,才叫道心圆融。爱恨嗔痴,顺其自然就好。”
“我明白了,”白柔霜点了点头,“我做不到弑母,也不会原谅她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觉得她有后悔过吗?”
“重要吗?”
白柔霜想了想:“你说得对,不重要了。她是心怀歉疚,还是恬不知耻,都与我无关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其实夜里有那么一会儿,我想去她面前炫耀我已经是个修仙者了,我在想,如果她知道我有修仙的天赋,会后悔卖了我吗?”
“失去你是她的损失,并非因为你有修仙的天赋,而是因为,你本可以成为这个世上最关心她、最爱她的那个人。”
“是啊,我本可以,”白柔霜沉默片刻,才轻声道,“我不再需要她的答案了。她只是我过去的一部分,而我也早该与过往作别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她是我人生中前十几年里最重要的人,不管是儿时的孺慕,还是后来的恨,我心里总是牵挂她的,但现在不再是了,早就不再是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师姐,你才是我的家人。”
“……”
“进入师门后,我也有人宠,有人爱,那个青楼里出来的满心惶恐、拼命讨好所有人的白柔霜,在遇见你和大家后,其实已经慢慢消失了。”
那个想报复的女儿早就不在了,想要母亲一句忏悔的女儿其实也不在了。
剩下的只有白柔霜的一点残念,内心深处某个隐蔽的角落想知道母亲究竟是无能赎,还是不想赎。直到如今,才决定直面过往,得到真相。
最坏的结果也是结果,得到了便是释然。
大概是因为曾在心魔镜里经历过一回背叛,这一次说悲伤没有那么悲,说愤怒也没有那么怒。
她不想原谅,也无需去恨,自此陌路便罢。
白柔霜跪在雪地里,许疏楼看到邻家有人在张望,并没有出声提醒。冥冥之中,一切似有定数。
白柔霜向着小院叩首。
一叩首,谢你给我生命;二叩首,忘你冷漠无情;三叩首,你我母女情绝。
自此,道心圆融,再无挂碍。
第二日清晨,妇人起身出门。
邻家一个穿花袄的大姐凑过来:“对了,王家嫂子,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起夜,正巧看到个怪漂亮的姑娘对着你家院子磕头。”
妇人微怔:“怎么会?”
那大姐一指地面:“我可没骗人,你看,雪地里还有凹痕呢。”
妇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,果然雪地上还有一小片凹陷,今早还没下过雪,那痕迹便也还没被遮掩了去。
“这……”
“娘亲,爹爹答应带我和弟弟去城里玩儿了!”她的女儿兴奋地冲她跑过来。
妇人笑了起来,抱住跑过来的女孩儿:“一天天就知道出去玩,过几年就要说亲了,你可稳重着点儿。”
一旁的大姐也笑看着这对儿母女。
妇人对她笑了笑,随口结束了刚刚的话题:“你说的那姑娘许是找错院子了吧。”
大姐点了点头,也没把这事儿太放在心上。
妇人牵着女儿回房,两人正踩上了那片凹痕,把那片雪踩得散乱。
不知为何,她心头忽的跳了一跳,回头问:“那漂亮姑娘多大年纪?”
“看着挺年轻的,可能不到二十岁吧?”大姐笑道,“说起来眉眼生得和你有两分像,我还以为是你家亲戚呢。”
“娘!”妇人心下一紧,手下也跟着没个轻重,无意间握疼了小女儿的手。
她却没有及时安慰,只是蹙着眉,不安地环顾院子周围。小院门扉后露出的衣角都把她吓了一跳,定了定神,一把推开门,才想起那只是孩子们昨日堆的披了件外袍的雪人。
和自己有两分相像……不会是她吧?可她若是找到这里,怎么会不出来见自己?莫非是有什么别的心思,打算暗中报复……妇人敛了眉,悬起了心。
也许她会对此事上了心,左思右想后派人去青楼打听,然后得知白柔霜已经去修仙了。白柔霜到底猜错了,得知这一切后,她心下生出的那种情绪不会是后悔,而会是恐惧,她会担心有了大本事的女儿回来报复她,自此惶惶不可终日。推己及人,她大概永远猜不到女儿的释然,只能战战兢兢地等着屠刀落下来的那一刻。
但这些都和白柔霜再没有什么干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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