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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贺在京中时,孙夫子害了一场病,身体便大不如前,通济社学的蒙师也不做了,只在家安心修养。
“夫子,弟子再过些时日要去扬州,夫子不如住到弟子家去。”柳贺道,“弟子接了圣命要去徐州治黄河,不携家眷上任。”
“我住到你家像什么话?”孙夫子闻言有些生气,柳贺看到他生气的模样,倒想起在通济社学时他是如何教训学童的。
他入社学读书也有十三年了,孙夫子如何不会老?
孙夫子是他爹的夫子,也是他的夫子,他爹都已经去世十四五年了。
“弟子是挂念夫子。”柳贺道,“夫子与师娘在乡下,身边又没人照应,找个大夫来一趟都不容易,师娘年纪大了,伺候夫子已经不容易,难道夫子还要她替你抓药不成?”
“我自会想办法。”
“那弟子便安排两个人来照顾夫子与师娘,其实弟子来之前,我娘便嘱咐过我,非要我接夫子过去,师命不可违,母命也不可违。”
可柳贺好说歹说,孙夫子就是不同意。
他家中清贫,与师娘又无
子女,家中只有一个侄儿,平日也不怎么来看,眼看着他身体一天天瘦下去,师娘偷偷和柳贺说,恐怕要替他准备身后事了。
在这大明朝,无子无女,晚年必然凄凉。
“泽远,你这次回来治河,可是得罪了什么人?”孙夫子突然问道。
他身体是虚,但思考并未受影响,孙夫子虽不明白朝堂上的弯弯绕绕,却知晓柳贺好好的翰林官并不会随意外放治河。
治河是个苦差,这一点人尽皆知。
“夫子真懂弟子,弟子这一次得罪了当朝首辅。”
“你的性子看着平和,其实也有些倔。”孙夫子道,“和你爹当年一样。”
“但你也不必失望。”孙夫子轻拍着柳贺的手,他身子在被窝里,手指却比柳贺体温凉得多,“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,无论做什么官,只要真正为百姓做些实事,那就不浪费了你辛苦考中的进士。”
“弟子知道。”
孙夫子脸上也有了些笑模样。
柳贺是他最得意的弟子,他任馆师一辈子,也未曾想过自己能教出一位状元。
柳贺自这乡下村落中一步步踏出,到了京城,见了天子,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孙夫子不敢想象之事。
他这个弟子却做到了。
他永远以柳贺为荣。
……
从孙夫子家出来,柳贺鼻头也忍不住发酸,就是被张居正贬去治河他都没这么难受。
孙夫子人又瘦,性子又倔,他一点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,他自己明明都犟成这样了,还对柳贺劝告,为官时要平和,不能焦躁冲动,也要圆滑一些,这样事情才办得顺利。
纪娘子是希望柳贺能将孙夫子和师娘一道接过去照料,这样家里有老有小也热闹些。
可孙夫子不同意,师娘也不愿意,他们两人都害怕麻烦人,虽然柳贺是孙夫子的弟子,可他们却觉得,两家并非亲人,他们贸然上门不合适。
柳贺只得安排了几个人照顾两位老人,再请郎中定期上门诊治。
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。
回乡之后也并非事事都如他想象中那般美好,所以古人才说近乡情更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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