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所说的一半,在吴桂芳看来,他也是一位勤恳干事的正人君子了。
“东翁,学生看了河流图,草湾新河开通后,形势恐怕正如柳泽远所说。”瘦师爷细细指着河流上柳贺疏中所指之处,“东翁请看,此处两条河流是嘉靖年间所开挖,这两河通了之后,淮水在淮安府便只走新河,而不走正德以前开通的旧河。”
瘦师爷于水利上十分精通,而胖师爷虽与瘦师爷意见相左,但在瘦师爷点出问题后,他也在一旁不断补充,而吴桂芳聘请的其他幕客也在治水一事上纷纷提出自己的对策。
如吴桂芳这样封疆大吏级别的干臣,聘请的幕客往往不止一位,他漕运总督的官职虽不逊于巡抚、布政使等,但因漕运只管河漕的缘故,手底下得用的人才反倒不如巡抚等。
对于同一事,两位最受他倚重的师爷常常持相反意见,倒不是两人刻意对着干或者有私仇,而是这般做才能让吴桂芳从多个角度吸纳意见,进而做出最准确的判断。
吴桂芳与幕客们商量了整整一日,他将柳贺写的治水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,再细枝末节的地方也被他注意到了。
除了筑何堤实践不足之外,其余如何冲刷黄河泥沙、如何正水位……柳贺都并非凭空捏造,俱在其后附了典籍依据,如《河防通议》、《至正河防记》,以及历朝史书上所讲的治河之策,连地方府志、县志中所涉的治河内容也被柳贺一一搜来。
且柳贺被发配治河才几月而已,从他的策论看,他对江北水系的了解丝毫不逊于各府的河道官员,甚至比一部分官员更加精通。
吴桂芳此前并不知晓柳贺已做到了这种程度,看过之后更是震惊。
他这下明白,为何柳贺明明因会试一事得罪了张居正,张居正却仍将人送到了他这里。
吴桂芳问胖师爷:“柳泽远给潘时良去信了,可有此事?”
潘时良即潘季驯,潘季驯嘉靖四十四年时治河,但因与朱衡在治河一事上意见不合而回了老家,之后隆庆四年潘季驯又被起用,却又遭给事中雒遵弹劾,如今仍在乌程老家待着。
但世人皆知,潘季驯是治水的能臣,朝廷官员中,他属于对河事了解透彻,又有一套专门的治河之策的。
“这……似有此事。”
吴桂芳笑道:“老夫并非对柳泽远不满,老夫当年治黄时,也是向治河的干臣请教过数回的,要想将河治好,必得听取各方想法。”
“老夫倒觉得咱们柳三元分外有本事,既能屈能伸,又不耻下问,日后前途必然远大。”
吴桂芳轻轻叹了口气:“被柳泽远道明了开草湾新河的祸处后,老夫一夜未眠。”
“东翁为河道事殚精竭虑,实乃百姓之福。”
“东翁也当爱惜自己身体才是。”
“老夫平生爱惜名声,自为官那一日起便立志要当个好官。”吴桂芳道
,“然而无论如何,要当好官就必须将百姓性命放在眼底,若这草湾新河开通后,黄河只自新河灌入,淮、扬、泰等地的情景恐怕要比这一回凄惨数倍,到时百姓该如何看我?”
“一思及此处,我便寝食难安。”
吴桂芳这话并非谎言,在正式上任之前,他已与张居正通过信,在信中,他简要地说明了自己开通草湾新河的设想。
他任官已有三十年,这一任漕运总督干满后,运气若好还能在京中任工部尚书一职,若是不能,这漕运总督恐怕就是他为官的最后一任。
换句话说,吴桂芳要带着建树退休。
草湾新河便是他想要创下的政绩。
但眼下,他这政绩极有可能变成祸害,这却是吴桂芳不想看到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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