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属于清除夜——他的眼神里虽然藏着恐惧,却也有着莫名的困惑。中立区不预约便不会有空房,但他甚至完全不懂这个规矩,而是茫然又惶惑地看着瑞克,像迷路的乖小孩,不敢说话,也不哭不闹。
“……我们睡一间屋子,”但瑞克的目光没能在他身上停留多久,因为高个子男人挪了挪位置,遮挡住了瑞克的视线,然后把几张纸钞扔了在吧台上,“这是尾款和押金。麻烦您给我们钥匙,我们自己上楼找房间。”
汽车旅馆里的廉价房空间狭小,只有一张单人铁床和嵌在墙壁内的杂物柜,柜子表面生着斑驳的青锈。天花板上挂着的是老式吊灯和风扇。楼下酒吧的排气扇出口正对着窗户,缓慢旋转的叶片把窗外纷乱的火光和尖叫切割成一片一片的碎块,顺着玻璃上漏风的破洞晃晃悠悠地渗进屋子里。
塞维尔进屋后便脱下了口罩和兜帽,露出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和浮着靛青的眼角,柔软的巧克力色鬈发散落在白皙的后颈上。
他小心翼翼地坐上铁床松垮垮的弹簧垫,感到两腿间被粗暴摩擦过的地方还有些疼痛,只好尴尬地重新站起来。他无事可做,于是偷偷瞅埃尔温在做什么——埃尔温进屋后便反手锁上了房门,然后将半人高的琴盒放倒在地板上,仿佛丝毫不在意地板上残留的体液、血液和油污的痕迹。
“埃尔温?”塞维尔试探性地叫了一声。他们自从通过收费站后便再也没有交流过,埃尔温只是在下车时一言不发地把口罩丢给他。要不是塞维尔一路上都在观察街边人们的打扮,也不会明白埃尔温想要他用口罩和兜帽遮住自己的脑袋。
埃尔温肯定听见了他的声音,因为他那只瘦削的手臂顿了顿,又若无其事地扯开了琴盒的拉链。塞维尔听见拉链发出的嘶啦声,然后看见埃尔温从琴盒里取出一只漆黑的复合弓来,和几只箭矢、一把手枪一同随意搁在床沿。
塞维尔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,哪知道埃尔温依旧没有起身,反而将两指卡进琴盒的缝隙里,往上轻轻一掀,便有一声清脆的“咔吧”声从盒内传来。
“……这是什么?”塞维尔脑袋的有些发懵,嗅到一股浓烈的、纸纤维烧焦的味道。
埃尔温没有回答他,手掌覆在琴盒隔板揭开后的地方——一垛垛码得整整齐齐的美钞堆垒在隔板下的暗箱里,防伪标签在晦暗的光线下浮动着虚幻的荧光。而位于中间位置的那叠钞票上有着一串清晰的弹痕,塞维尔闻到的那股刺鼻焦味正从里面弥漫出来。
塞维尔愣了愣,顿时想起收费站里的情形——有人朝着琴盒开了枪,滚烫的子弹和焦灼的火药一定凿穿了隔层,然后在干燥的钞票堆里闷闷地燃烧,像白血病人骨髓里隐秘而疯狂增殖的细胞。
都是他害的,塞维尔想,这么多钱都被埃尔温特意藏在暗箱里,他一定很重视它们吧?
毕竟,毕竟埃尔温从来没有想到过会遇到他,所以,埃尔温才会只准备了一人份的过路费和一人份的旅馆房间。
而他呢?他本来就有愧于埃尔温,现在又惹来了这么多麻烦。琴盒里的这叠美钞多半是埃尔温的“游戏奖励”,或者——或者他要拿这笔钱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情,就因为塞维尔的出现,他计划好的一切都被搞砸了。
就算埃尔温不说,但他一定还在生气吧?塞维尔胡思乱想着,同时又感到委屈——他是被掳去参加那场游戏的,如果没有发生这场意外,他现在多半已经在朋友们的晚安声中躺进了柔软的被窝,刚喝过的一小杯蜜桃酒还暖呼呼地热着肚子,神经在酒精和多巴胺的催化下软绵绵地放松,压根不会和断绝了三年联系的埃尔温待在同一间旅馆里,沉默不语,又满腹心事。
“啪!”
就在塞维尔暗自思索的时候,埃尔温猛地盖上琴盒,遍布尘埃的地面被这样突然的动作震起一小片扬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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