否则也不至于被逐出将军府奄奄一息后,连个收尸之人都没有。
他与任东元一样,是伙夫出身,当初葛清昌就是看上了他惊人的怪力,这才将他留在身边,吕健起初勤快机灵,不过几年就深得葛清昌信任,立下几个战功后,便被提拔为副将。
只是如今......他还能给谁留下这封绝笔?
秦修弈抬手打开信封,漫不经心的眼神微微一顿。
寥寥几笔,并无太多斟酌之意,墨迹连成一片,诉尽匆匆一生。
比起遗书,倒更像自叙。
吕健前半生穷困潦倒,后半生无恶不作。
起初手中只有斧头菜刀,眼中只有庖屋柴房。
被葛清昌拎出来后他浑身干劲,一腔赤诚,慢慢从随从转为士兵,在营帐里待了几年,与诸位将士酒后谈起敌军,嘴里只说繁荣昌盛,眼中只能瞧见国泰民安。
后来被黄沙迷了眼。
一朝混沌,日日不醒。
强抢民女、烧杀抢掠、花天酒地。
都说老马识途,似乎只有人越活越糊涂。
再清醒时,便是沦为草芥,半死不活被扔到荒地之时。
浑身剧痛,他眼中血红一片,身体无意识的痉挛,口中不断涌出鲜血,从军多年的经验告诉他,自己撑不了多久。
恍惚间,最先忆起的并非军营中意气风发的模样。
反倒是忽然想起早年劈柴时,嘴里哼着小调,总能引来一群鸟立在树枝上,歪头朝他叽喳。
意识混沌,濒死之际,是一双手轻轻碰了碰他。
那是一双纤纤玉手,放在以往,吕健大抵只会生出些不好的心思,但那一瞬,他并无其他念头,只觉得极为漂亮。
姑娘似乎叫来了随从,并不嫌弃他脏污,将他带回家中照料。
吕健浑浑噩噩,瞧不清其面容,只能听见对方温婉的声音,感受到对方轻柔的力道。
这是他第一次恍然,女子并非供男子寻欢作乐之物。
而吕健心中却没了掠夺之心,只觉得自惭形秽,他不知姑娘之名,也未曾看清过对方真容,醒来后,便强拖着重伤的躯体离开,唯恐拖累他人。
走到半途支撑不住,再醒来,便见到了江王。
他此番入宫未曾想过苟活,只是庆幸还残留一丝良知,所以将江王与贤亲王的罪证一并奉上。
最后恳请陛下,将银钱交给那位姑娘,不提吕健之名,只道故人还恩。
秦修弈目光落在末尾一段上,停留许久。
“来世愿为看门犬,护得一世院安宁。”
良久,秦修弈低声道,“曝尸荒野。”
“不葬?”霍少煊挑眉。
“是。”秦修弈合上信纸,手指轻轻摩挲一下,“今生孽,今生还。”
“他作恶多端,仅为其最后一丝善念而否认他的恶念,乃本末倒置。”
霍少煊安静地看着他,知道他还有后话。
果不其然,秦修弈抛过来一个瓷瓶,霍少煊接过,打开轻轻嗅了嗅,只问到淡淡的香味。
“这是?”
“引魂花,柳轻空所赠,以尸为土,死气滋养,会开出一朵金花。”
寓意来生之愿。
秦修弈声音略低,神情不明,霍少煊轻轻拧眉,以为他又多愁善感,“不必......”
“先试试种在头上如何,待朕百年后......”秦修弈摩挲着下巴,忽然发现余光中的人影消失了,“嗯?少煊,你去哪?”
霍少煊面无表情地踹开门,头也不回,“栽花。”
秦修弈轻笑一声,支着下巴望着对方远去的身影,眼中的笑意缓缓散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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