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七章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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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并拢双指,轻触宋睿的下颌,令对方把脸庞完全转向自己,认认真真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,斟酌道:“像是有一颗星星亮了起来。”

“星星?”宋睿愣住了,重复道:“你确定是一颗星星?”

梵伽罗直勾勾地望进他波澜起伏的眼瞳,笃定道:“是的,是一颗星星。深渊里亮起了星辰,真不可思议!”他大概觉得这很有趣,于是笑容都变得明媚了很多,竟显出几许纯真肆意,像一个没有忧愁的少年。

宋睿猜测他的年龄一定不大,至少比他现在拥有的这副躯体要小很多,于是便也跟着笑了。

宋睿只被疑惑困扰了几秒钟就恍然低语:“是的,是有那么一颗星星。”

梵伽罗惊奇地看向他,“你知道那是什么?”

“我知道。”宋睿笑着点头,却不肯多说。

梵伽罗忍了忍,似乎没忍住,于是追问道:“那到底是什么?我很好奇。”

宋睿的笑容越发真切,“我也对他很好奇,等我真正了解他的时候,我会告诉你。”

梵伽罗定定看了他几眼,发现他是真的准备卖这个关子,于是摆摆手,皱皱鼻头,颇为扫兴地走了。

宋睿目送他的汽车驶离,这才拿出手机打电话,那头很快接通,语气却透着颓丧:“你怎么忽然想起给我打电话?我拜托你做的侧写你做好了吗?”

宋睿:“资料已经发到你邮箱里了,你还没找到线索?”

庄禛:“是的,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,那时候的刑侦技术和我们现在不能比,我只能靠你的侧写来寻找嫌疑犯,但这边的人口流失情况很严重,天南海北的,一时间根本找不到当年的那些人。小飞已经连续一个多星期没合眼了,再破不了案,我怕他会垮掉。”

宋睿看向停车场出口,那里亮着一道白光,驱走了所有黑暗,于是抿唇轻笑,认真提点:“如果实在不行,我建议你去寻求梵伽罗的帮助,他或许是你们最后的希望。”

庄禛严肃地诘问:“你怎么也像小飞一样幼稚,灵媒那玩意儿怎么可能真的存在?别人还说你会读心术呢,你怎么不自称灵媒?我庄禛一辈子都不会拿案件去问鬼神,这是对受害者及其家属的不负责任。”

“那好吧。”宋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:“那我们说点轻松的。我堂妹最近拍摄了一档真人秀,叫《奇人的世界》,我在节目里担任评委,你有时间可以看一看,放松放松,就当给我堂妹增添收视率吧。”

“嗯?你还录节目?你不是最讨厌卖脸吗?”庄禛大感意外。

“节目很有趣,我今天录得很愉快。你忙吧,我开车了。”宋睿笑着挂断了电话——

梵伽罗回到月亮湾小区时已临近午夜,夏风在楼与楼的间隙中呼啸,发出哭泣一般的声音,但1号楼内的哭泣却比这阴风的嚎叫更惨烈。

四楼的妇女被一家老小压着打,一声接一声的求饶像是沾着血,无助到极致;七楼一片死寂,却又在下一秒爆发出一声轰响,仿佛连墙壁都坍塌了;十四楼的防盗门破破烂烂地裂着口,胆小的业主没敢回来住……

梵伽罗爬到十七楼的时候忽然站住了,凝着双目看向那个昏暗的、惯常躲着一只小兽的角落,原本流转的眸光渐渐变得浓黑粘稠,把所有情绪摄走。他注视了很久,也站立了很久,然后继续一步一步往上爬,原本轻巧的脚步竟略显沉重。

他躺进浴缸,浸入冷水,陷入休眠。清澈见底的水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染上墨色,而贴近他皮肤的那些墨色又被丝丝缕缕地吸收干净。睡了大约二十分钟,他忽然睁开眼,半靠浴缸坐起,蹙着秀气的眉,抿着殷红的唇,无奈地看向浴室的某个角落,这样的表情让他显出几分孩子气。

“过来。”他清朗的嗓音被逼仄的空间压缩,显得更为冷锐。

房里无人,但他却伸出细长的指尖,隔着虚空点中一处。一滴黑色的水珠沾染在他透白的指甲盖上,又顺着那优美的弧度往下滑,却并未坠落,而是在指尖的边缘处消失,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口嘬了去。

几秒钟后,一团雾气由浅至深,由淡复浓,由灰到黑,渐渐凝成一个瘦弱矮小的人形。那人形没有五官,只揣着一双短短的手,抖动着一双细细的腿,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。他似乎想靠近,却又恐惧于这个灌满黑水的冰冷浴缸。

“让我看看你到底发生了什么。”梵伽罗的指尖依然悬在半空。

人形雾气连忙小挪了几步,把额头抵过去。

梵伽罗闭上眼睛感受,无奈的表情已变成了全然的冷漠。他看见了一个脏乱不堪的家,阳台上是堆积成山的衣服,水槽里是发霉馊臭的碗盘、茶几上是东倒西歪的外卖盒,地板上是散乱的椅子和快递包。

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用钥匙打开房门,东摇西晃地走进客厅,却被快递包绊了一下,差点摔倒。一名小男孩连忙跑上去搀扶,表情怯怯的,小嘴无声地喊着爸爸。

男人勾头瞪视小男孩,通红的眼珠闪烁着阴鸷的光,当小男孩害怕地往后退时,他忽然狠狠踢出一脚,咒骂道:“你这该死的累赘!这个家要是没有你就好了!”

骂完,男人倒向身后的沙发,打着呼噜睡过去。时间一点一滴流逝,被踹中腹部的小男孩一直躺在地板上没动,他来不及喊叫,来不及躲闪,甚至来不及挣扎,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了。

梵伽罗收回指尖,面无表情地看着人形雾气。

人形雾气扭了扭小身子,挥了挥小短手,似乎急切地恳求着什么。

梵伽罗摇头道:“谁不想活着呢?但是你已经死了。”

人形雾气吐出一口更淡的雾气,然后钻进浴缸与马桶的夹角,把自己封闭起来。

外面的风呼呼地吹,浴室里断断续续响着低泣,克制却又迷茫。他还太小,他尚且来不及长大,也并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。生的渴望在他的魂体里燃烧,令他始终未曾消散在这煞气冲天的地方。

梵伽罗捂着隐痛的脑门躺回浴缸,试图让自己闭眼,却又在数十分钟后坐起,支着颐,严肃地思忖半晌,终是叹息道:“既如此,那我们便试试看吧,反正我早已经粉身碎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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