申时行是赵肃的人,这道奏疏后面,自然少不了赵肃的推动。
“回元翁,闻道二字,取自孔圣人的朝闻道,夕死可矣,却与道家无一丝关系。”申时行不亢不卑。“这闻道台,三日一讲,五日一辩,天下有识之士皆可登台讲学,意在弘扬士林学风,如战国时齐国的稷下学宫,广纳百家学问。”
张四维道:“齐国有稷下学宫,号称一时之雄,最后统一六国的却不是它,可见百家争鸣,徒增乱耳。”
此时此刻,屋里看似一片平静,却是暗潮汹涌,硝烟弥漫,赵肃知道自己跟张居正之间的政见分歧与日俱增,难免终究要走上老师高拱的旧路,与他争个高下。
魏学曾心直口快,闻言随即反驳:“齐国灭亡,源于君不贤臣不察,与稷下学宫何干?要知道百家竞出,秦国用了法家,所以一统天下,汉朝初年用了道家,所以休养生息,轻徭薄赋,这一切都在于陛下和朝廷的决策,何必怪罪在区区一个稷下学宫身上?”
张居正面色又沉了几分。
吕调阳道:“千百年来,儒为正统,如今竟要放开限制,让百家杂说都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,置儒学于何地?二来,万一有些个妖言惑众的旁门左道,也趁机浑水摸鱼,又该如何?”
申时行答道:“老大人不必担心,现在儒学依旧是正统,朝廷从未扶持过任何一家的学问,只是给予其他杂家一个宣讲的机会,臣与在座诸位大人,都是读四书五经,参加科举过来的,是最正统不过的儒家学子,但孔圣人也说了,已欲立而立人,已欲达而达人。假使儒家学说当真无懈可击,其他人说些什么,自然也无法撼动其地位,恰恰相反,正可趁机整顿当下士林散漫之风气。”
他说完,赵肃便才缓缓开口:“至于担心有人上去妖言惑众的,可立一制度,让想宣讲的士子先报上论题,由国子监那边筛选审核通过了,方可排期讲学,如果到时候所讲的内容,与先前报上来的不符,可以罪论处。”
张居正冷冷道:“从来文人只会空谈,正因有这些人日夜聒噪不休,才使得新政推行诸多困难阻碍,以言乱政,可致亡国!”
他这话说得有些重了,又直接针对赵肃而去,其他人微微色变,一时陷入沉默。
赵肃微微一笑:“新政推行诸多阻滞,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新政的好处,所以才应开坛讲学,广而告之,让反对者也成为赞成者,总比强行压制要来得好,也可彰显朝廷泱泱气度。再说了,这闻道台还没开,是好是坏,尚未可知,元翁就下定论,未免言之过早。”
他语气虽然温和,却是寸步不让,两人的座位正好面对着面,抬头不见低头见,此时互相对望,无形之间就成对峙之势,慑得众人不敢轻易出声。
平心而论,赵肃能理解张居正。
确实,很多文人墨客只会夸夸其谈,真正要做事,还得靠张居正这样的人,他虽然强势独裁,却有特定的原因,不是纯粹为了一己私欲。
在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家里,人口众多,每个人的想法也不一样,想要让一件事情能够快速有效地实行,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权力高度集中,国家机器高速运转,底下的人只需要执行,不需要质疑,效率就会提高很多,也是解决许多难题的好办法。
但是这个办法,只能用于一时,不能永久使用,因为人毕竟是人,会思考,会有想法,久而久之,肯定会有反抗的心理,而一旦朝廷没有一个强势的领军人物,这个国家马上又会成为一盘散沙,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,在张居正之后,明朝很快走日暮西山的重要原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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