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瞬间觉得恍惚。他那一抬眼让我想起很小的时候,仿佛是七八岁那会,有天傍晚跟我妈在工厂边上走丢了。我就在那片野草丛生的荒地里边叫边找。找了一会,远处黄滚滚的雾气里忽然浮出个女人的身影。身高、身材都跟我妈相仿。没多犹豫,我便跑上去扑进她怀里。等抬头看,却发现是个陌生女子。
她微微惊讶而又疏离地俯视我。
他所想的同我的不一样,他说的“这一天”不是我以为的这一天。
“从小我爸就跟我说,说你小姑过得不容易,一个人要拉扯大一个孩子。你一个孩子也帮不上忙,多照顾照顾你弟。”回忆从前,他眉间又染出温暖的色彩,如果还有别的,也许是一种掺杂了多种成分的甜蜜。“那会你们家是真的苦,我记得学校里订校服,你都比别人少订一套,你好像从来没穿过春秋校服,只有短袖和冬校服。走哪都挨打,对面合伙欺负你一个,告到老师那,罚站罚抄也都落你头上。”
我抿了抿嘴。
“我那时候每个月都有些零花,我爸偷偷多塞点给我,让我把多的那份给你。这点钱你每天能吃上肉包子。记得不?”
我说记得。我当然记得。二舅自己的事从来不急,助人却很热心,而且从来只做不说。有回帮邻居家安铁门,闪了腰,怕人家过意不去,非说自己是晚上在田地里摔的。表哥分我零花钱,不单给我二舅多给的那部分,而是总数对半分给我。
“我是心甘情愿的。”他说。
“我知道。”我点头,“我都知道。”
“我就想让你也吃饱,少挨打。你不上大学,我那晚拿出自己当年的通知书,看了半天,心里都不是滋味。”
我再次点头,轻轻地说,我知道的,表哥。
“可是。”他顿了下,苦笑出声。“我是真没想到我这个从小磕磕碰碰,连大学都没上,我以为要接济照顾一辈子的表弟,竟然有一天就——”他翘起食指,做了个“嗖”飞上去的动作。
他一只手摊在桌上。“现在我在这里。”一只手平放在半空中,随后看向我。“你在这。”他上面那只手上下划动,量着那段距离。“你能明白吗?”
我僵着没吭声。以我的认知,家里有人出息了,难道不是好事?可表哥似乎并不这么想。
何况我哪里真有那么好,我现在也是一地鸡毛。只不过人的本性都是报喜不报忧,所以我看上去过得很好。
“金穗。”他连名带姓叫我,伏下身,近距离与我对视。“你说命运到底公不公平?”
我把他落在李元车上的红手串拍在桌上,未置片语离开了。
这一晚,我又没睡着。
这月我就没睡过几晚安心觉。
但这夜我非常、迫切,真的需要睡个好觉。明天要去体检,我怕影响指标。我尝试了各种办法,起来热牛奶喝,用各种暗示强迫自己睡着。依旧无果。
这夜我睡一楼客房,李元提出主卧让我,我没接受。最后还是阿姨帮我找了罐褪黑色素,吃下到下半夜才睡着。
次日从医院体检出来,临近中午,表哥发来短信。
“搞定了。”后面跟了个表情。
那个表情我说不上什么含义,但我看了不舒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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