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他当下身上穿的帽衫似乎更了解自己的主人。
那件帽衫正面印着两行大字:
我爱工作。
真是美极了。
稍加留神却发现那两行大字中间还插了行小字:那比上坟还肝肠寸断的感觉。
程奔和我同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件衣服里暗藏的玄机,对此他没有任何不快的表示,只是弯了弯嘴角开了句玩笑。“让你进来是通知你,要换个地方上坟了。”
我是没听出这句话有任何赞许之意,可霍双却把头一昂,似乎还挺骄傲。
程奔手点着他,朝我这边摇头。“他就是这德行,别人说什么话,他都当在夸他。”这话表面上是数落,语气里却能听出偏护,大意是他认为霍双乐观开阔,什么事都往好的方面想。
说来也奇怪,最初程奔总给我一种深渊般黑不见底,多看两眼非但看不明白还极有可能被吸进去的感觉。现在渐渐的居然能洞悉到他的部分心意,包括一些细微的表情变化,我也能大致从中看出底下的情绪。
我的这一进步我想他能够察觉到,因此有些话他过去对我讲半句,现在只说四分之一句了。
他示意霍双坐下,又叫佣人端了三瓶汽水进来。“过了这么久,都渴了吧,喝点汽水。”
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,你们彼此加深一下了解,促进一下感情。
大约是有表叔这层关系,比起下属,程奔更把霍双当小辈对待。因为这个,霍双在他面前言谈举止都颇随意,加上本身也不认生,程奔称我为“自己人”,他就真不拿我当外人,小嘴叭叭的。他谈起他在庙里的生活,他性情古怪又有点孩子气的师傅,比师傅反倒成熟的师兄们,初入社会时的见闻,不管是无忧无虑的童年,还是初涉人世因为格格不入而受到冷眼,都讲得津津有味,趣意盎然,那股“我觉得特别有意思,你们听了一定也会觉得很有意思”的分享欲,就像汽水开瓶时升起来的泡沫,满得都快从窗口冒出去了。
我边听边默默对这位准手下做出了十六字总结:性情直爽,思维跳跃。有些吵闹,但能接受。
直到程奔问他:“我记得你小时候你师傅还给你起过个法号,挺有深意的,叫什么?”他脸顿时就丧下来。
我不免好奇。“叫什么啊?”
在我们期待的注视下,他声音从饿疯了的蚊子叫低成了吃饱了的蚊子叫。“叫……戒饕。”
听完我都猜到是哪个饕了,程奔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他:“哪个饕?”
“……饕餮的饕。”霍双声音更小了。
霍双小时候住的那所寺庙规模并不大,香客也少,但是有一天有客人在庙里落下了一张肯德基宣传单页,那上面黄金般的鸡腿使霍双心怀向往。他为数不多的几趟下山途中见到过那家肯德基,就在半山腰的旅游服务区里。他想自己也没正式皈依过,光头上连个戒疤都没烫,照道理是可以吃肉的,再说到寺外吃佛祖应该看不见,他就拿着积下的零花钱悄悄溜去“偷尝了禁果”。——讲到这,程奔插了句“有些词不能乱用,都说你几回了”。
只是寺庙里平常的斋饭口味清淡,油水也少,忽然吃下一大堆油炸食物,他的肠胃,按他的亲口描述,“就像让两岁的张无忌直接练九阳神功一样,人肯定是会爆炸的”,回到庙里上吐下泻。而他各项身体功能向来十分优良稳定,健壮得“像头小猪”,偷吃炸鸡的事就这么败露了。为了叫他记住健康饮食的重要性和信仰,他师傅就给了他这么个法号。
末了他还不忘严肃辩证:他认为不给出家人肉吃是有悖科学和历史的。身体的茁壮发育离不开肉蛋奶,而他们的先人们过去四处游历化缘,都是施主给什么就吃什么,给肉就吃肉,所以怎么就不能吃肉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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