骂地的奏表。怀枳合上简册,身子又伏低下去,道:“回禀父皇,此是大逆之言,儿臣不敢看。”
留芳接过,却再给他送上另一份书简:“那请二殿下再览此疏。”
——是御史大夫冯衷自认失职,请求减俸降罪的奏文。
怀枳的心微微一沉。火光中,太子的冕旒微微晃动,发出高贵而清脆的响声,仿佛在催促他回答。怀枳将这份奏疏也还给留芳,俯伏道:“回禀父皇,三公失职,当请百官集议,东宫核准,父皇制可。儿臣不敢妄议。”
留芳又给他递来了第三份:“还请二殿下三览此疏。”
怀枳终于明白过来,冷汗倏然而落。这一份,看也不必再看了,就是他前日奏请严惩魏之纶的那份。他所以造作此文,一是为了帮冯衷脱开干系,二是为了向太子示诚,三是为了向父皇展现自己的一片公允之心。但今日既遭遇天子喝问,那么极有可能,他的三个目的,一个都达不到了。
他将书简高举过顶,只觉那薄薄简册压得自己手腕都要发酸:“回禀父皇,这正是儿臣前日上奏。魏之纶滥用职权,所言尽诬,离间天家父子,挑拨功臣将相,其心可诛,理当严惩!”
留芳“哗啦啦”地收拾着书简,每一枚竹片都仿佛变作刀锋,刺入怀枳的耳膜。留芳代替皇帝继续质问的声音,便似夹在那纤薄尖细的锋刃之间:“敢问二殿下,若是魏之纶所言尽诬,御史台如何能允许他上奏?可见御史大夫冯衷,是同意他说法的。”
鼎腹烧得通红,热气漫上眼睫,然而爬过怀枳额头的汗珠却冰冷。他咬住后槽牙,一字字道:“御史台如何交接簿书,儿臣并不知详。若御史台果有罪责,也应一体株连。只是……只是冯公一向清忠,还请父皇体察。”
留芳紧追不舍:“二殿下能为冯公做担保么?担保他绝没有事先看过魏之纶的奏疏?”
——“滴、答”。
怀枳没有抬头,他额头上的汗水便终于滴落在青金地面,仿佛立刻灼出一片深渊,在他的膝盖下裂开。四壁雕刻神仙云雾的梁柱都朝他压迫过来,头顶的承尘也摇摇欲坠,面前只有九座象征帝王基业的重鼎,而感受不到任何属于人的声息。
他心中清楚这一问的分量。他若回答能担保,就是坐实了自己同冯衷已首尾勾结,太子势必还会追问。他若回答不能担保,则冯衷注定撤职,自己在朝中将失去一大臂助。
父皇原本卧病,为了此事竟至于要在深夜见他,可见父皇对他已起了很大的疑心……
也不过是片刻的沉默,上首的梁晀竟发了话:“做父亲的这么一问,倒叫做儿子的为难了。”
怀枳的额头蓦地磕了下去,重重地“咚”地一声:“儿臣不敢!儿臣只是担心父皇龙体,这样的乱臣贼子,不足以为父皇烦忧……”
梁晀挥了挥手,留芳便捧着那三份奏疏、带着众侍婢先退出前殿。继而,梁晀又微微前倾身子,目光穿过那火光,幽幽地道:“朕已决定,调冯衷为奉常。品秩虽降了一些,到底还在京中,也算体面。他不是博通三《礼》,平素最讲礼乐诗书?便让他去掌朝仪,朕看合适。——至于你看中谁家的女郎,这个朕倒不想管,你自己去同皇后讲。”
怀枳一声不吭地听着,心下一阵阵地发冷。奉常掌宗庙礼仪,听着体面,其实最受冷落,何况冯衷礼学高门,让他去张罗礼典、打点茶水,岂不折辱?将冯衷贬到如此地步,又假惺惺问他还要不要娶冯令秋,等于是问他要不要同冯家一起吃苦受罪!
他只有沉沉地应:“是。儿臣思虑欠周,致父皇劳心劳力,儿臣愧恨难当……”
梁晀却打断了他的话:“朕是病了,但朕还没有糊涂。你还记得,朕平生最恨什么?”
怀枳的声音绷得笔直,每一个字都像在半空的弦上发颤:“父皇平生,最恨结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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