怀桢仍是笑。这种笑让钟弥焦躁更甚,这个不过十九岁的少年,为什么好像根本不怕死?他拽着怀桢一步步后退,再后退,到城垛之上的一人之地踩定脚步,便清晰看见远处梁怀枳眼中露出了一刹那的惊恐。
钟弥低声:“你看,你哥哥,他很怕你掉下去啊。”
怀桢没有回话。于是钟弥更加得意:“他明明在意你。那天下四方的御座,明明就在他身后……”
承明殿巍峨高耸的阴影下,怀桢睁开眼,看见哥哥鲜衣怒马,凛凛睥睨过来,心中也不由得一动。
此刻的心动,如此不合时宜,又如此顺理成章。
哥哥……会在意吗?
也许会的。哥哥会在意,小时候,哪怕他只是手指头受点蹭伤,哥哥都要将它含在嘴里。可是这种在意并不能说明什么。在天下众臣万民的面前,哥哥一定会做出最冷静、最妥当、最无可非议的抉择——
他看见哥哥抬起了手。钟弥身边的亲兵立刻围拢过来,钟弥的手臂钳得他更紧,刀锋已然刺入他喉咙下的纤薄肌肤,他却在这理应硬气的时刻,开始感到脆弱和苦楚。
钟弥的军队,纵是寡不敌众,也剩有近万。若真让所有人安然离开,不仅颜面尽丧,而且后患无穷。成败在此一举,这么简单的道理,他会算,哥哥自然也会算。
不论前生还是今世,他总是要为哥哥肝脑涂地。然后,像个笑话一样自我牺牲掉。
下一刻,怀枳的手沉重地挥了下来。
黑亮的箭雨朝半空高高扬起,遮蔽了斜阳的幽光,又立刻如烟火灰烬,向城头一时乱落!
钟弥再没料到怀枳竟如此狠绝,仓促之间,自己和作为人质的怀桢都已中箭,城下近万甲士瞬间被陆长靖的人马冲散,瓦解冰消。身边亲兵也乱了阵脚,抵抗不及,而陆长靖已带人抢上东城楼。钟弥不再犹豫,将怀桢往城楼外猛地一抛,自己也跟着急急跳下!
东城楼外,是早已准备好马匹的最后数百残兵,正好将负伤的二人接住,又如潮水般簇拥着他们往东方疾驰而去!
第47章 情可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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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-1
后来,很长一段时间里,怀枳总是会梦见这一日的夕阳。
明明风雪寥廓,天地昏黑,怎么会有夕阳?他要在醒来后,抚着额头思索许久,才记起,那夕阳的光,或许只是弟弟遍身洒落的鲜血。
第二次坠落,他明明可以接住的。
果断的放箭几乎消灭了钟弥的军队,但弟弟竟然被抛向了更远。他纵马向下狂奔,方才一口气驰骋上来的甬道,此时却显得那么漫长,马蹄声像是陷进了雪做的包袱,嘚嘚无尽头。钟弥带着人质往东北逃窜,不知远方是否还有接应,陆长靖已经带兵追出城去,但其他公卿大臣,却都已等候在甬道彼端,一个个无畏地拦在了他的马前。
“让开!”胯下马儿长嘶一声,他的双目发红,带着被挑衅的怒意,“都给我让开!”
“殿下!”领头的是太尉李劭,耿直地跪立起来,话音仍是那么一板一眼,“臣奉六殿下之命,恭请长沙王登承明殿,受天子玺,为社稷福!”
“六殿下之命”——怀枳好似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,过热的头脑突然冰冷:“你说什么?阿桢他——”
“钟弥不过一介穷寇,陆司马即刻便能追至,请您不必担忧。”李劭平静地道,“六殿下事前已有吩咐,早让钟左丞为您备好了一切,当务之急,仍是安定天下人心。”
怀枳的目光从众公卿的脸上一一掠过。自李劭而下,拼命压低头脸的丞相柳学锦,坦然无所畏惧的御史大夫杨标,伏身若有所思的奉常冯衷……每个人,看起来那么真诚拥戴着他的每个人,其实都有着各不相同的表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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