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出七日,或许就能遇到接应。但若拖着……难道还能将‘他’拖到匈奴去吗?”
又是长久的沉默。火声毕剥,不知往里面扔了什么东西,烟尘几乎能将怀桢呛醒。但他却无论如何醒不过来,也许这一切都是临死的幻境也说不定。
明明已死过一次了。他很清楚,死前其实没有什么飘飘然的幻境供人沉溺。至少他自己,死的时候,只有黑暗、寒冷和肮脏。
与此刻无异。
有人踢了他一脚,叫了他一声。他没法反应,手足不听使唤,但依稀感觉那人蹲下身来,有浓重的血腥气袭向他的鼻端。
“三日了,六殿下。”那人的右眼已被血块糊住,蒙着白布,只剩一只左眼射出精光,“你说,我若将你扔下,那陆长靖会不会稍停一停,不将我们追得这么紧?”
怀桢的脊背摩擦过地面上带霜的砂石,双脚抵地,慢慢地撑起半边身子,朝空中吐了口气。他看着那气息渐渐凝成冰冷的水雾化去。
他面容脏污,衣衫褴褛,身上的伤只做了最潦草的包扎。但那一双无情的眼睛却仍清澈动人,一旦望进去,便仿佛魂魄都要被摄走。两相沉默之间,钟弥却无端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孙儿,与这六殿下是差不太多的年纪,可是却早已与自己分道扬镳了。
他低下头,换了个话题:“听闻你哥哥大赦天下,姓钟的却不在此列。钟世琛鞠躬尽瘁,竟是打错算盘,哈。”
怀桢道:“我会保他的。”
他的声音极低,一个字、一个字,连发音都艰难,但钟弥听清了,又复杂地看了他一眼。
“你和他,”钟弥想了想,“是朋友?”
怀桢道:“是朋友。”
“我其实不明白,”钟弥道,“世琛为何那么恨我。”
怀桢看了他一眼。他并不想陪伴这个老人追忆往事,但他别无选择,只能忍受。
“他年幼时便同他父亲说,他不想和女人结亲,只想亲近男人。他父亲不知如何是好,便告诉了我。我不信,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?亲近男人,也不妨碍和女人成婚生子。我是为他好啊,甚至找了长安城中最美的名妓去教导他……”钟弥顿了顿,显然,是省略掉一些,才接着道,“他却要拿刀子威胁我。”
怀桢轻笑一声。
如今的钟世琛,玩世不恭,浪荡不羁,哪里还看得出是个会拿刀子较真的性子?但想一想当时情景,怀桢只觉好笑。
说出这些,钟弥又自觉失言,当即站起身道:“钟家也不需要他那样的逆子。汲汲于一己私情,软弱不能任事,毫无担当……”
“怎样才算有担当?”怀桢一脸恍然,“哦,那钟皇后,想必是你最中意的孩子了。”
钟弥蓦地咬了下牙,转头。却只见怀桢笑得露出两颗虎牙,明明那么虚弱,却偏要发出幼稚的挑衅。钟弥一脚踩灭了火堆。
“出发!”他沉声喊。
脚步声匆忙杂沓,怀桢再度被拽到钟弥马后,伤口扯动,他很快就再也笑不出来。颠簸中只望见挂满冰凌的枯树,生长在高高的山崖上,而遥远的天空俱是苍灰色。
又是一日一夜。这一回他们再没有歇脚,终于将陆长靖的追兵抛得更远,但一日一夜没有进食的怀桢,已感到肚腹都在痉挛。手足被绑缚的地方开始渗出了血,口中呼出的都如死气,那种熟悉的饥饿的苦痛渐渐席卷了他。
他已分不清此世和彼世了。
重来一次,看似很多事情都有了改变,但最痛的地方却仍蛰伏在血液里,伺机扑上来将他撕咬蚕食。他其实并不能掌控那么多啊……就连此刻的饥饿,都是那么真实,那么痛……
哥哥,你可知道饥饿会这么痛?
“将军!将军,不好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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