土地?你以为你齐王,便不是我大胤的藩属?!”
……
廷尉狱中的火光渐渐消散了,张邡那尖刻的表情也不再清晰。仙山之上,蒸腾出袅袅的云雾,化境之中,却显出无数狰狞的鬼脸,在堂皇梁柱间冲撞,又呼啸着下冲,朝他猛扑过来——
怀桢深呼吸一口气,将自己闷进了温热的水底。
四壁镶嵌的夜明珠的光,投进水底,变得五彩斑斓,如梦似幻。他仿佛能看见前世的兄弟相契,坦荡慷慨,像是古圣贤画像上最常见的格套,卜式让财,王祥替死……但是当他“谋篡”之时,哥哥却悲痛地祭告祖庙,说即使是虞舜,也不得不弃顽象,即使是周公,也不得不诛管蔡,天下有道,弟不与居……
许多事,他上一世不懂,是到此时此刻才懂。他与哥哥之间,总是隔了太多典故的暗喻。古人的脸做成光怪陆离的面具,覆在二人脸上,好像这样就能遮去那些不能见人的、靡乱的秘密。
但是到底太久了……太久了。久到连廷尉狱中那荆棘加身、刑求相逼的痛苦,都已经渐渐腐朽,即将从他的骨殖上脱落。然而,张邡出现了——
于是一切又拼回了前世的形状。
张邡其人,“心机极深,行为酷戾”,他如何不知?上一世,张邡是哥哥最爱用的马前卒,所有脏手的活计,所有出格的阴招,都由张邡一力承担——这不就是所谓酷吏的好处吗?不在乎名声,不在乎家室,甚至不在乎性命。然而今世钟家先行灭门,怀桢只以为张邡会随之而死,却未料到——
原来如此。
原来是哥哥赦了他,又因他在钟弥一案中出了大力,哥哥才那么信任他。
直到最后,让他来提讯自己的亲弟弟。
怀桢将脸埋进手掌之中。水波如坟茔将他环绕,灭顶的窒息感却让他飘飘然。腐朽的伤疤被揭开,流下新鲜的血液,淋淋漓漓点进柔靡的水波。神仙云何?圣贤云何?世人求长生不死,不死,便有流不尽的血……
——“阿桢!”
浴房的门猛地被撞开,一阵寒气冲入,怀枳看见弟弟埋身水中,瞳孔微缩,立刻毫不犹豫地跳下。水花飞溅之中,一把拽住了怀桢的胳膊,又扣住他的下巴,冷道:“你做什么?”
怀桢急促地喘了两下,仰起脸来,一双被水洗过的眼眸澄澈得什么都没有,便那样痴怔怔地看着哥哥。
怀枳的手劲微微松了一些,突然,又张开双臂,将他紧紧拥进怀里。
“你回来了。”他低声。
怀桢迟钝地抬起手,从后背拍了拍哥哥的肩膀,才发现哥哥在颤抖。被水锈蚀的头脑,这时才开始沉重地转动:哥哥,他在害怕吗?他有什么好害怕的?
啊——酒气从两人身周弥漫包裹上来。
哥哥喝醉了。
他也喝醉了。
他甚至还闻了闻自己的衣袖,又去闻哥哥的头发。
怀枳的寝衣已湿透,湿漉漉地贴在身上,现出不断起伏的胸膛,“你去哪里了?”他将头发向后捋了一把,喘着气问。
怀桢轻轻道:“不要你管。”
怀枳静了静,语气放得温柔,却仍显促急:“我为你准备了宴会,有你最喜爱的小羊肉和葡萄酒,你怎不来用?赐封的诏书你也未曾来听,我亲自写的……”又去牵怀桢的手,水波惊慌失措地从他们指缝间滑过,痒得抓也抓不住。
“你写了什么?”怀桢问。他没有挣扎,但也没有迎合,怀枳低着头,屈起手指,似不甘心地,在怀桢手心里挠了挠。
他道:“我封你在齐国,我们永为兄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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