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拇指捻着那两枚碎木片,直到将木片上的墨迹都捻成碎末,又拿砂石将它们埋住。而后一抬头,便见哥哥已停在自己面前。
他朝哥哥笑了笑。怀枳反而一怔。
怀桢很快又收了笑容,将衣衫拢紧,像自己抱着自己。怀枳在他侧旁半坐下来,放下手中的物件,是一桶清水、几件衣物,还有一罐伤药。原来他同外间的守兵说了半天,不过是索要了这些东西。
“阿桢。”怀枳唤了一声,“我让他们拿了新的衣裳。”
怀桢嘴角微勾:“他们对陛下真是有求必应。”
怀枳呆了呆,解释:“钟弥势单力薄,他如今不敢动我们。恐怕还要看李劭他们的动作……”
“是啊。”怀桢道,“不若陛下再下个诏令,让钟弥把军队分出来?”
怀枳没料到弟弟会说出这样的话,一时震骇,又觉出被逼迫的仓皇:“我并不……”
怀桢却不容情地打断了他:“哦,如今陛下不是陛下,是阶下囚了,还不知李劭会如何,长安公卿又会如何。这滋味好不好受?没有人会帮你了,我倒是肯帮你,可我也只能在这里呆着了!”怀桢的话音愈加拙重,像个孩子在赌气,“你下诏的那一刻,就该想到会有今日!”说着径自站起,好似要离哥哥远点,却被哥哥抓住了衣袖。
怀桢咬紧了牙看他,目光下掠,下颌抬起,眸中冷光凝定,像藏了一条枯竭的河。这一刻总会到来的,那无理的诏令,无穷尽的占有欲,只要他们兄弟还藕断丝连,就总会有这样质问与沉默的一刻。哥哥的手在颤抖,便带得他的衣袖也在发颤,外间有冷风夹杂着冬夜的雪粒,哗哗地拍过帐门,又哗哗地逝去。
“阿桢。”怀枳抬起头,像在哀求,“不要走。”
终于说出这一句,却好像并不是很难的事。难的是承认自己在窘迫中仍含有希冀。他靠上前,手指一分分向上,扣住怀桢衣袖中的五指。
怀桢只觉被他摸过的地方都麻木起来。“事到如今,你还想说什么?”他用力克制着声音,“只有我会听你的话,你知道吗?你射我一箭,推我进火坑,拿走我的军队,还要押我去成婚,让陆家与我连坐——只有我,只有我这样傻,只有我会这样任你欺负!你若是杀了我,或者害我被人杀掉,这世上就再没有人这样傻地听你的话了!”
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”怀枳的手渐渐环过怀桢发抖的臂膀。他将弟弟抱住了。他们有过很多次拥抱,或者说拥抱本是他们最常用的语言。怀桢应是想挣脱的,但在呜咽一声之后,却终于失去了力气。
“我早就不信你了。”怀桢疲倦下来,带着泪意说道。
我早就不信你了。
像摇摇欲坠的果实终于从树梢上掉落,怀枳囫囵地咽下,很快就从喉头泛出苦涩的渣滓。但这苦是诉不得的,于是怀枳只能拥着他,安抚地摩挲他的后颈。怀桢后颈上还有细细的绒毛,风吹即散似的,显出与他目光不同的孩子气。怀枳道:“所以我来找你了。”他的声音也极低,几乎只有一阵气流,飘进冷风之中,“我……我很后悔。”
但他又不知如何去形容这一种后悔。仿佛这后悔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咀嚼,却吐不出咽不下,永远地哽在喉咙口。他一遍又一遍揉着怀桢柔软的发丝,一遍又一遍想,若是自己方才在阵前有所犹豫,自己便再无可能抱住阿桢了……什么天下四海,万马千军,又果真有意思吗?
他已什么都不要,他已一无所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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