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医令不敢答话,只是双手伏地,重重叩头下去,“臣等尽力施为,只望殿下体恤……”
怀桢向那边望了一眼,但连立德的模样也没看清楚,便仓促收回了目光。他的声音凄惶得带了尖刺:“带入后殿,好生看治——别让他死了!”
一场盛大的天家寿宴就在闹剧中草草收场。臣僚叹息,宾客散去,大殿的两侧偏门一开,外间狂风扫入,让众臣都是一凛。夜起大风,或许很快就要落雨,众臣不敢再耽留,各自都匆匆归家而去。
怀桢来得最迟,却离开得最晚。他还呆呆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大殿上,钟世琛原本要走,又忍不住回来,低低唤了声:“殿下……”
怀桢怔怔地望向他:“钟郎君,你也觉得是哥哥做的吗?”
钟世琛也怔住。他端详着怀桢的神色,一时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对方脱口而出,还是深思熟虑的。
这个问题太过微妙,饶是诚挚如钟世琛,也不能随意回答。
“不是哥哥。”怀桢的脸色雪白,口吻平淡,好像是很理智地分说下去,“哥哥如果要杀我,不会如此愚蠢。而且……而且我将哥哥关得很好,他不可能串通外界。”他很肯定地道,“我将他藏得那样深。”
钟世琛对兄弟俩的感情一知半解,此刻却只感到怀桢眼底的落寞。他思忖地道:“林奉光这一招太险,殿下的饭食向来有宦侍先尝,他很难成功。只怕他的目的,不在杀害殿下,而就在于胡乱攀咬的那一口……”
“是啊。”怀桢寡淡地笑了笑,“众目睽睽,堂堂皇皇,他就是要引起天下人的疑心,要让天下人都看见我同哥哥的不和睦。他背后定有旁的人指使。”
钟世琛没有料到,怀桢经此剧变,酩酊之中,却还能如此镇定,或许他早就想明白了,只是不会同臣下说明。过去那个冲动、跋扈、骄横、天真的六殿下,如今也是深不可测的齐王了。
不知为何,钟世琛感到几分不安,又强调:“但一定不是皇上。殿下,皇上他……他的确刚愎冷酷,过去臣也时时顶撞他,但皇上对您,从始至终,都是真心的。”
怀桢抬起眼,忽而一笑:“谁问你这个了?”见钟世琛哑然,又平静地续道:“他是真心的,我从始至终都知道。只是那又如何?他越真心,我却觉得越苦。”
钟世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。半晌,只能倾身过去,拍了拍怀桢放在膝盖上的手背。
他想起多年以前,泰山下的马车上,那个同他们笑闹赌戏,又被哥哥领回去,撒娇打滚要哥哥抱的小孩。也许那个小孩还活在齐王殿下的心中,只是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出声了。
就像是已经死了一样。
钟世琛走后,殿外的风声愈加紧了,摧枯拉朽地震动着殿上的金银器皿,哐当当地几乎都要摔落下去。阿燕安置了梁隐,吩咐下人们收拾筵席,自己带着担心来问怀桢:“殿下,该回殿就寝了。”
怀桢不言,但也站起来,晃了一下又站稳,便往帘后走去。
一重又一重苍灰的帘帷,被大风掀起又落下,覆盖了他的背影。他从内殿的侧门一步步走上了承明殿二楼。
夜幕之下,风摇树动,惊雷滚滚。复道上的紫藤花早都摧落,只剩下千万道瘢痕错布的枯瘦藤条。它们仿佛又化作那大殿上众臣僚的无声目光,幽幽如鬼影一般,推推挤挤、窸窸窣窣地追着他,锁着他……
前方只有一扇小门,通向常华殿二层的楼梯。门扇在黑暗之中,发出类似锈蚀的气味。
“殿下!殿下当心脚下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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