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阿桢。
——有些话,若我今夜不讲,只怕往后余生再无机会言明。
孤灯之下,字迹渐渐地漫漶开来,笔端发颤但坚决地写了下去。他听见弟弟在床上翻了个身,但那手指用力,都快要将他的衣角抓坏了。
他觉得好笑,又俯下身亲了亲弟弟的额头,然后是鼻梁,嘴唇……牙齿轻轻地衔住了两片唇,舌头温柔地顶开,手也沿着弟弟的衣袖安静地抚摩。
——我自幼及长,秉承庭训,只以保身齐家为务,未曾有过致太平的志向。但皇权利欲,烧心灼骨,前世已明,今生更切。登基之前,处处掣肘受辱,登基之后,却也不能纵心所欲。忠奸顺逆,皆难分辨。于天下千万人千万事之中,唯一可信赖可依靠的,如今只有阿桢。
——但是阿桢,只要我们还身在这未央宫中,只要我们还是手足兄弟,我们面前的阴谋就是无止境的。
——但是阿桢,我也已说过,若天下人一定还想要个交代,那就让他们都来找我。
乃定于三月廿七,为嘉信长公主招魂。以大司马大将军张闻先统率卫尉诸军,布防于灵台之下,以视其取舍。诏传安广亭侯陆梦襄平定荆州后,回京奏事,领光禄勋,卫护京畿。太医令房淳因年老免职,以周至为太医令。张闻先、杨标、赵濂,如有首鼠两端,畏罪避祸,则策免之,擢中二千石代守其职。吾子梁隐,可则立储,不可则罢。如京师不靖,臣民贰意,皆一任齐王便宜从事。
——元寿已判,天命无常。同生共死,与汝为期。
*
初入未央宫时,他们还是两个小孩。哥哥比他稍大一些,已经懂事,但牵着他在宫中四处逛逛停停,也难掩孩子气的好奇和快活。他们尤其喜欢往乐府去,听乐府诸工们唱那些民间搜来的俗歌。
其中就有这样一首歌,讲的是一处大户人家,生有几个让父母骄傲的兄弟,但因富贵而生骄奢,作威作福,最终自取灭亡的故事。
“……黄金为君门,璧玉为轩堂。上有双樽酒,作使邯郸倡。刘玉碧青甓,后出郭门王。舍后有方池,池中双鸳鸯。鸳鸯七十二,罗列自成行。”
正大堂皇的配乐,慷慨激昂的唱腔,市井逗趣的扮相。小怀桢听得入了迷,笑得歪倒在哥哥怀里,哥哥一边抱着他,一边还在给他剥橘子。
“鸣声何啾啾,闻我殿东厢。兄弟四五人,皆为侍中郎。五日一时来,观者满足傍。黄金络马头,颎颎何煌煌。”
怀桢扭过头去看哥哥,想将哥哥同戏台上那唱歌的伎子作比较。侍中郎固然威武,但万事万物盛极必衰,他们立刻就要落败了。
“桃生露井上,李树生桃傍。虫来啮桃根,李树代桃僵。树木身相代,兄弟还相忘。”
哥哥给他口中塞了一瓣橘子。他呆呆地望着台上,这转折如此突兀、如此迅疾,他好像还未反应过来,钟鼓一时齐响,富贵的尾音绵延成悲怆。
树木身相代,兄弟还相忘。
书简掉在了地上。怀桢伸手去捡,蹲下身来,又发了呆。
身后哥哥还在沉重地呼吸。不知是做了什么样的梦,哥哥一定很急切地想要醒来吧。
怀桢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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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7章 52-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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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卷书简的后半部分是天子诏令,加了玉玺,已经存入尚书、太史,煌煌圣谕,一言九鼎。但四月初一,齐王将这份诏令颁布天下时,它已成了“遗诏”。
遗诏中最重要的一句话,不是反思前事,不是罢免重臣,而是——立太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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