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它终于要降临了。

“然而郡守跑到我的破草屋为我贺喜,他我说:‘殿下!喜讯、喜讯!’我恢复了身份,这或许是喜讯吧。一场国丧中的一个小小喜讯,就像一锅苦粥里的一粒白糖一样讽刺。朝廷送来了衣服,公主穿龙血竭染成的橘红色大袍和七重纱衣。我没穿丧服,而是一件一件换上了公主该穿的衣服,原来纱衣这么轻薄、这么柔软,我已经穿惯了沉重粗糙的衣服,现在我身上的衣服轻得让我感到羞耻。

“换好衣服后,我去了一趟海边,在海边脱掉了自己的鞋,赤足走了一段路。海雾弥漫,我看不清前方。我的情绪经历了大起大落,当我再次成为公主,狂喜之后……我感到的竟然是惶恐,因为我明白我又像以前一样了,我只获得了荣光,没有获得权力。这次我明白了,有一天我可能还会成为农妇——那么,不如让我一直做一个安心的农妇,不要折腾我了。

“怒涛翻滚,拍击岩石时,迸发出白色的飞沫,白得真像是雪……潮州不下雪。灰色的岩石被海水打湿,变成黑色。我脱下鞋子,光着脚踩在石子上,脚下的海水冰冷刺骨,石头硌脚,尖锐的部分划破了我的脚掌。我要走到有海水前面去,这不是矫揉造作、装腔作势,这是为了提醒自己:这就是你走来的路,你从北方走到了南方,这一路走得很艰难。

“海浪在我眼前翻涌,如同几千匹白马齐齐奔腾,潮水向我扑来……海风吹起我的衣袍,我那亮眼的衣袍被海水打湿。一身华服——它们太轻了,轻得就像荣光,我如今又披上了一身荣光。我站在石滩上,身侧立着黑色的峭壁,我转头看着峭壁,忽然生出了一种错觉:其实我是身在一口井中。我再次看向海面,忽然想起了枚乘的《七发》:其始起也,洪淋淋焉,若白鹭之下翔。其少进也,浩浩溰溰,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。其波涌而云乱,扰扰焉如三军之腾装……②

“看吧,我还记得《七发》,许朝最高明的文士教会我文章,我曾经是一位能识文断字的公主。面对着海面,我告诉自己:你终于走到了这里,这就是你的前路了,波涌而云乱,海……看不清尽头,其中可能酝酿着吞没一切生命的怒意,你的命数正如你面前的大海一般,不可预测。宦海不可预测,因此你不要过早高兴,也不要轻易高兴。

“我开始渴望权力,我坦荡地说:我渴望它。一份没有权力支撑的荣光,很快就会凋落,江表门阀不断出仕,正是为了不断获得权力,支撑起自家的荣光。阿岐,一曲宿雾,是吹给我自己、是吹给你,更是吹给八郎——不要拒绝权力。我们已处在宦海之中,看不清前路,却也无路可退,我们走到今天,谁的脚上没有沾血呢?只有荣光是远远不够的,获得权力,是为了保住更多人,也是为了保住自己。

“阿岐,我明白你的恐惧,但你不该害怕你的爵位、不该害怕自己要触碰权力——你该害怕的是你没有权力。八郎,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见面了,我想亲自和你说一说话,但是我们都太忙了。我和你见面,我希望你明白,每次你的身份变更背后都有一个推手,权力。你是第二个出生的孩子,你哥哥是太孙,你不应该妨碍太孙的权力,所以是你——而不是你哥哥——离开了母亲。如果你和太孙只能活下来一个人,那么失去身份的是你。

“你入道后叫‘奉玄’,但你不必认为‘奉玄’可以长久安稳,你看看你的舅舅,他有了权力,他想起了你,所以你‘奉玄’的身份就立刻烟消云散了。处在建业,即使你身在道观,你真的能心无旁骛吗?八郎、阿岐,我们这样的身份真的可以避开权力、荣光这样的字眼吗?血缘和权力离得太近,时事艰难,此时此刻无法避开权力——这就是我们的命数。不要说‘我们’,抬眼看看江表门阀,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?

“《周易》上九‘亢龙有悔’曰:贵而无位、高而无民,动而有悔也。贵而无位,没有权力,会到处受困。八郎,几年前我劝你出任郢州刺史,这不只是为家国考虑,也是我作为一位姨母,在我的外甥考虑。我不担心你哥哥,但我担心你:你得亲自握住权力,否则你会轻易地失去你所拥有的东西。你握住权力,众人就不敢轻易地摆布你。避开权力?不要避开。不要避开,也不要像房安世那样走一条不符合规则的路,按照规则行事,当有人把它给你,握住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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