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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要不要吃剩下的饭菜。

李渭无所察觉,接过饭盒继续狼吞虎咽。

米饭软乎乎的,咬到嘴里又有些弹,又有些粘。菜里的肉块有石头子那么大,又香又烂。

李渭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饭。

当天回到家去,李渭主动找奶奶给他洗了澡,推了头发,换了干净的衣裤。

晚上做梦的时候他又梦到了晶莹的饭粒,码满了饭盒的大肉块,夜里头口水流满了枕头。

先前他们都叫他泥猴,等现下他洗干净了身上没泥了,他们就叫他黑猴。脱了一身泥甲,他黑得更为通透了。

同桌每天都剩些饭菜,倒到给李渭用过一次,就送给他了的铁饭盒里。她说他吃不了,也要在回家的路上倒掉,不然会挨说。

她还问他要不要吃糖,她在校门口的小卖部买的,推了一块到他的桌上。

李渭撕开紫色的糖纸,把糖放到嘴里,口水又决堤一般充满了口腔。

回家之后,他缠着奶奶,说:“奶,我想吃糖,我想吃糖。”

“甜糊糊的,吃那玩意干啥?”后来被缠得烦了,老太太就去抠了块冰糖,塞到他嘴里。

李渭是吃过冰糖的,和同桌给的糖差得太远了。

都是甜的,可就说不出差在哪。

他一口吐了冰糖,跑到自己的床上,对着墙一躺,任谁叫都不应了。

不知是谁传的,他们都说李渭是杂种,是没人要的野孩子,没爸没妈。后来来开家长会的是他爷爷,就也证实了这一点。

有人去告了老师,说杂种吃同桌的饭,于是老师发现了两人额外的交流,训斥了李渭,给他换了座位,换到最后一桌,单独坐。他就再没有窝头以外的饭菜吃了,也没了糖,也没了理他的人。

他们说他是杂种,有时候又喊他黑狗,有时候又喊他黑猴。他长得黑瘦黑瘦,个子也不高,被前边的人挡着黑板,脑子也不灵光,上课什么都听不懂。

他不知道为什么都是人,他和别人怎么差了那么多。

他不想上学,屡次跑回家来,又被奶奶拎着耳朵撵出来。他后来就专往没人的地方跑,又跑到河边去,脚淌进水里。

茫茫的河水啊,为什么不把他带走呢?

快期末的时候,他问爷爷,能不能让他爸来开家长会。

他爷说:“喊他来干嘛,还不够给他丢脸的呢。你考个双百再说吧。”

他记住了爷爷的话,每天抱着书啃,自己搬了椅子到讲台边上,也不顾别人往他身上扔小纸球,小石子。

他只要考个双百,他城里头的爸爸就会来给他开家长会,到时候给他们看看,他到底是不是杂种,他城里的爸爸是不是比他们爸爸都有钱,都体面。

考完试,离双百还差得远,但也有重大飞跃,两门都及格了。

他爸没来,他想是不是自己不争气,偷偷抹过眼泪,后来才知道他爷根本没跟他爸说过这事。

他恨上了他爷,拿攒了一把的捡的钢镚到村口小卖部打电话,播了倒背如流的号码,听到了他爸的声音,一股脑地跟他说了考试和家长会的事。

那边沉默半晌,烦躁地说:“你自己没事别给我瞎打电话。”说罢就挂了。

李渭拿剩下的钱买了颗糖,又买了两袋小包的零食,跑到河边小心翼翼地吃,吃着吃着又哭出来,哇地一声,嘴里的糖就掉到河里去了。

他又在河里捞糖,在泥沙里一把一把地淘,直到被路过的农夫拎了出来,骂他道:“死猴崽子,说了多少次不要到河里去玩!”

他才终于,明明白白地恨上他爸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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