腾的红色暖脚圆壶,小孩子皮肤嫩,姥姥怕烫着她,又缝了棉套子,就放在她脚边,给她暖。小孩子活泼好动,睡觉也不老实,一晚上能蹬醒姥姥好几次,姥姥一边笑着骂她小皮猴子,一边把她伸到被子外面的手脚重新塞回被子里,伸手拍拍,搂得紧紧的。
长大后呢?
于锦芒被接到市里上小学,上初中。爸妈忙着开店,没功夫送她回镇上看姥姥。于锦芒自己背了书包,偷偷拿了钱要去看姥姥,结果被妈妈发现。钱被没收,妈妈更是大发雷霆。
“有这闲工夫就去看着你弟弟?啊?你没看他都饿哭了?你给他点饼干,陪他玩……”
“大人赚钱不容易,我和你爹开个破店就跟不是活的一样,天天都够够的,真想死了,你还添乱……”
“你们一个个的都要逼死我……”
于锦芒没有钱,也没有时间。弟弟真是个讨厌鬼,他天天哭,在一个学步车里跑来跑去。学校里组织什么暑假夏令营,什么周末活动,什么踩青踏春……于锦芒都没办法参加,倒不主要是报名费的问题,最重要的事情在于她有个弟弟。
有个每时每刻、只要醒着就离不开人照看的弟弟。
谁让她是姐姐呢。
姐姐就该听话,就该懂事,就该让着弟弟、照顾弟弟,就该把时间都花在弟弟身上。
谁叫她是姐姐。
谁叫她是生——
于锦芒又偷偷攒了几块钱,买邮票买信封,那时候课文里学到凡卡给爷爷写信。劳动了一天的凡卡,等老板、老板娘和伙计们都去教堂里做礼拜,哄睡了老板的孩子,偷偷摸摸给爷爷写信,求爷爷接他回去。
于锦芒也写。
爸爸妈妈都去了店里,她哄睡了弟弟,用好不容易省下来的早餐钱,给姥姥写信,求姥姥接她回镇子上。
她不想照顾总是哭闹的弟弟了。
写完信,于锦芒擦着眼泪,还在信封上郑重地画了一颗爱心,那是班级上很时髦的画画符号,她想,姥姥应该能感受到她的想念。
但那封信寄出去后就杳无音讯。
于锦芒盼啊盼,姥姥一直没来接她。她等了好久,最后等到习惯照顾弟弟这件事。
那封信最后到了哪里,于锦芒也不知道。
后来,弟弟不需要人照顾了,她也上了高中,更没有时间;于锦芒想,等高中毕业后、放暑假就好了。
高中毕业后,她打了两个多月的暑假工,赚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,想,等上大学后就好了。
于锦芒去了北京读大学,离家更远。暑假要么打工,要么就是学习,备考研究生——等考上研就好了。
再后来,于锦芒考上研了。
姥姥也死了。
没关系。
现在的于锦芒又见到了姥姥。
姥姥现在的牙齿还没有脱落干净,她还不用戴假牙,一双粗糙的大手搂着于锦芒,笑着问她,学习怎么样呀?还适应学校里的生活吗?那边吃的喝的和家里不一样,还习惯吗?姥姥知道那边什么都贵,物价也高,你别不锅少(不舍得)着吃。姥姥有钱,姥姥知道你爸妈不舍得给你花钱,没事,姥姥有……
于锦芒搂着姥姥的胳膊,都一一地说了。
她渐渐地有些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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