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声大叫。

在连提「性」这个字都讳莫如深的小地方,偏见深得像井。没人在乎事实,只想要热闹和谈资。

不想回家。不想面对灰白的父亲,也不想看青红的母亲。

想长大。迫不及待地长大。上初中,上高中,上大学,然后离开这深井一样的小镇,离开他那正缓缓腐烂的家。

抽油烟机嗡嗡地响,家里没有人说话。余远洲蹬掉湿漉漉的运动鞋,往卧室走。

“没带伞?!”张菡从厨房里探出头,看到浑身湿透的儿子皱起脸。

“嗯。”余远洲不自然地撇身子,大步跨进卧室,回手就要关门。张菡注意到他的异常,冲过来一把掰住他的肩膀。

还不等余远洲遮挡,张菡已经看到了他的脸。

她眼睛咻地瞪大,甩手将锅铲撇到地上:“谁打的?!”

余远洲垂着头,不吱声。

张菡跪下身捧起他的脸,愤怒得肩膀直抖:“还手没?”

余远洲小声地说道:“寒了(还了)。”

“你们老师知不知...”话说到一半,张菡眼睛黯了。她的脸忽然变得很长,像是有一只手在重重地往下扯。眼睛里浮出水,眼瞅着就要哭出来。余远洲就怕看她哭。怕她为自己哭,怕她为父亲哭,怕她为她的辛苦难堪而哭。

他搂住她耸动的肩膀,轻声安慰:“妈。不呼(不哭)。”

张菡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,顺着她单薄的脸颊往地上砸。她哭着捋余远洲黏在额上的头发:“你们老师他,他妈的不得好死。谁打的,儿子,告妈,谁打的?”

余远洲不说话,只是摇头。

这时书房响起了脚步声,门吱呀一声开了。余光林站在门后,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子。

余远洲也抬起脸看向他。

余光林还没到四十,头发却已花白。他的脸像一张揉皱后抹平的纸,带着一种满满当当的空白。眼睛睁着,没有一点表情。浑身僵直,像一具腐烂的木雕,散发着潮湿的霉味。

余远洲张了张嘴想叫他,但他又缓缓关上了门。

张菡抓起脚边的锅铲砸到门上,哭嚎起来:“余光林你个瘟灾货!人不人鬼不鬼,连累你儿子跟你受罪!洲儿才十岁,他才十岁!他妈的该死!该死!你怎么不死...呜...你怎么不死...我真恨你...恨你!”

尖利的哭嚎就像是刀,一刀一刀攮在余远洲的心上。一场血淋淋的征伐再度上演,而这次的罪状则是他。

是他。是他。是他。

余远洲扑通一声跪到母亲面前,像个罪人一般请求她的宽恕:“呼要骂了,妈,呼要骂了,求你了,求求你...”

张菡忽然止住了哭,定睛看着他。飞快地一下,她抹了把脸,扯着余远洲站了起来。

“你跟着哭什么!妈教没教过你,男儿膝下有黄金,男子有泪不轻弹!去洗澡吃饭。明早妈去学校找你老师。”

她把两侧的碎发往后拢了拢,捡起地上的锅铲,回了厨房。

厨房响起哔啵哔啵的点火声,余远洲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。走进洗手间,趿拉出两行黏糊糊的湿脚印。

他慢吞吞地脱着湿衣服。没穿拖鞋,光着小脚踩在瓷砖地上。瓷砖本该是凉的,可脚更凉,倒显得瓷砖暖了。顺着水管传来楼上呜呜啦啦的说话声,夹杂着女人的笑。那笑声尖锐恐怖,像是哪吒传奇里石矶娘娘的笑,从悠长的山洞訇訇地穿出来。

余远洲拧开花洒,用哗哗的水声去掩盖那瘆人的笑。只有哗哗的水声。对着他兜头罩下来的水声。

他仰面迎向热雨,哭开了。咧着嘴,不敢发出声音,肩膀直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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