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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头去,“扑通”,额头便砸出一个血痕。

“陛下!臣弟从未有谋逆之心,天日昭昭可鉴。君兄在上,臣弟不敢辩白,只求一车一马,返回齐乡,布衣终老。如蒙不宥,以死谢罪,亦绝无怨言。”

“以死谢罪?”哥哥双唇微微开合,好像也觉干燥,暗室无风,他的身形便似被一把利刃钉在地上,凝滞不动,“绝无怨言?”

他闭眼:“绝无怨言。”

哥哥朝他急急走了两步,又顿住,衣袂上的海潮高高悬起又停滞半空,不知何时就会滔天泼下。他听见哥哥颤声说:“你就这么想离开我,宁愿求死,也要离开我?”

哥哥……为什么还要这样说呢。好像他仍只是个任性的孩子,欲擒故纵,沽名卖直。怀桢受了太久的禁闭折磨,五感都已迟钝,也琢磨不透哥哥口吻里更多的意味——他琢磨了一辈子,小心翼翼,尽职尽责。而今他也不想再去琢磨了。

“陛下。”他从胸腔里沉沉散出一口气,“我累了。”

仿佛永恒的寂静之中,漏箭往水中沉落。怀桢没有听见脚步声,但他知道,他的哥哥已经离开。

他知道,此生将再也见不到他了。

七日之后,罪人梁怀桢由狱吏搀扶着从廷尉狱走出。那一乘轩车已在无人的街道上相候,他跌坐进去,一盏羽人铜灯便在他眼前微弱地亮起。继而他听见车顶“笃笃”打入铜钉的声音,听见车壁“哗哗”浇上铜水的声音,听见车轮“辘辘”开始转动的声音。食物的香气也渐渐飘散出来,他的身边摆满了玉盘冰鉴,全是些华而不实的珍馐。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好好用膳是何时,也已经不记得好好的食物究竟是什么味道了。

但他只是抱住了那一盏冰凉的铜灯。羽人的翅膀早已生锈,他也早已长大,早已明白这灯火充不得太阳,这羽人也不过是灯盘的奴隶,永远不可能真的展翅飞翔。

那灯光渐渐晕开,在他眼前漫出水雾。淹没了他,又将他托举。他在茫茫的白中睁开了眼——

原来是黎明的光啊,他又做了一场筋疲力竭的梦。原以为衰竭的心脏,竟然还在跳动,虽然缓慢,虽然静默。

他也分不清楚这梦中有没有掺了虚假,抑或自己仍然身在梦中。只听见哥哥匀停的呼吸声从发顶传来,他抬头便数见哥哥的睫毛。密密匝匝,如乌云垂落,遮住那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。哥哥的手还搭在他腰上那一串红绳的位置,他静静看了半晌,忽而迟钝地抬手,将那红绳末梢缠在哥哥的手指,解开了再缠,缠上了再解。直到哥哥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,他才突兀地往后一缩,继而瞳孔扩大,充满了恐惧和震惊,从床上径自跳了下去。

他赤着脚踩在冰凉地面,如无头苍蝇一般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。黎明的光宛如澄澈水波,将春色旖旎送进这寂静的殿阁中来——多么容易让人沉溺的春色!他死亡的时节,也是晚春,渭水边,潼关下,长安的残酷的晚春……

寝阁一角的博山炉中,昨夜哥哥点的香已烧尽了。怀桢面无表情走到它面前,打开铜盖,便见剩余的炭火仍在阴燃。他抬手,拔下银制的发簪,往那炭火上静静烧了片刻,而后,便将发簪烧得通亮的尖端径自刺在自己小臂上。

刹那之间,“嘶啦”细响,灼热带来的不是痛,反而是一种极致的麻木。他在这麻木中渐渐清醒过来。

杨柳,梨花,袅袅的春帘。现世的一切,再次一一浮凸在眼前,而梦魇再次离他远去。

小臂上的灼伤已经开始泛红脱皮。他恍如未觉,漠然扯来布料包了几圈,再将衣袖掩盖下来。

*

这一夜,怀枳难得睡了个很深、很甜的好觉。醒来时,窗外鸟语啁啾,春深日丽,怀桢已在床前更衣。

他下意识想起身,却在下一刻想起自己已不需上朝,都由弟弟代劳了。于是又懒懒躺回去,抬手遮住额头,微眯着眼看向黎明中弟弟不甚清晰的身体。锦被摩挲,帘帷缠腻,那一根蜿蜒的红绳还在弟弟雪白的腰身上招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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