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们也是你的朋友啊,殿下。”
怀桢笑得眉眼俱弯起,掩饰住眼底的一片尖锐砂砾。是啊,是“朋友”。所以在他们手足无措的时候,自己给他们送去了造反的资本,自己是多么贴心、多么慷慨。怀桢拈着酒杯在指尖转了转,清澈的酒液映得他瞳孔耀着金色,抬眸,眼风便轻飘飘地如一条含情的柳枝掠过了皇帝的脸。
“陛下。”那匈奴质子一抹油嘴,忽而端起酒碗,在食案边缘敲了敲,“不知我有没有荣幸,敬陛下一碗酒?”
四下寂静。
乐舞也适时地停下来,连身份低微的乐府诸工都知道,眼下才终于到了这场宴会的正戏。所有人都盯着,但蒙鸷并不露怯,双眼还眯起来,毫不避忌地抬头望向上首的皇帝。
这新皇帝,他也曾在元会上远远地望过。一张脸生得很是风流,棱角利落,长眉丰唇,双眸自上而下地睇落,总似含有几分笑谑的傲慢。而此时此刻,新皇帝也正用这样的神情,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。
但蒙鸷并不怕他。自己可是从前朝混下来的,这年轻人再如何故作深沉,难道还能深沉过他老子?只管吃到打嗝,拍了拍肚皮,好整以暇地等待着。终于,皇帝拿起了面前的酒盏:“好。”那双柔软的嘴唇轻启,“请君尽饮此杯。”
蒙鸷一挑眉,抬碗便喝,酒水淋漓从下巴落下。“砰”地放下碗时,只见皇帝也正好放下酒盏,面色平静如常,甚至还多了一分冷意。
“两国交好,世代为亲,从今往后,都有赖质子了。”皇帝曼声道,挥手便令宫人再给蒙鸷添酒。
其实两国交兵,质子必死,蒙鸷心知肚明。但他总要博上一博,眼前这汉人君臣,显见都懦弱得紧,是不愿意与匈奴大动干戈的。于是哈哈一笑,一手推开那斟酒的宫人,道:“好!有陛下此话,蒙鸷必赴汤蹈火。”端着酒碗摇摇晃晃站起来,身上的肥肉便像在往下流动,身后的大臣都被罩在这山洪一般光怪陆离的阴影里。他往前走到皇帝身前的丹墀之下,又突然一转身,朝向下首的少女:“这一碗敬长公主,为两国百姓,舍身忘家!”
鸣玉嘴唇发白,眼色仓皇地掠过去。这场筵席,她始终不言不动,也几乎无人注意,此时此刻,却不得不与所有人的目光相交接。蒙鸷此人看似颟顸,其实擅长在言语中下套,好像她若喝了这一杯,就是答应了要出塞和亲。
原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觉悟,谁料此时此刻,她竟恐惧得不敢去接这一杯酒。
“长公主不善饮酒,质子何必强人所难。”竟是皇帝先开口了,“朕来与质子先饮三杯,何如?”
“陛下有所不知,匈奴民风彪悍,人人好饮。”蒙鸷拿起象牙筷子,敲了敲酒碗边沿,当当当地刺人耳孔;又咧嘴笑看鸣玉,“若是长公主不善饮酒,只怕去了还要多受委屈。”
殿上群臣皆倒抽一口凉气。
皇帝的双眼微微眯起,这是即将动怒的前兆,就连拿着酒盏的右手也在微微地发颤,盏中酒水摇晃着天顶上的火光。登基以来,他还从未受过如此的侮辱,好像是匈奴那踏破云中二百里地的铁骑直接践踏到了他的脸上——
然而先于他发怒的,竟然是公主身后的一名家臣。
“魏公子!”鸣玉蓦地惊呼,但见那人突然一跃而起,冲入席中,便将蒙鸷一脚踢倒!
群臣骇然之下,尽皆躲闪,但见丹墀下空出一丈方圆地面,竟是那看似瘦弱的年轻人整个压在蒙鸷身上,按住对方衣领,“哐哐哐”地朝那张胖脸猛挥拳头,不过片刻,已打得蒙鸷满脸是血!众臣虽觉此人太过冲动,但又不得不在心底叫好,仿佛这一拳拳都是挥给所有匈奴人瞧的。那蒙鸷本来壮健,几度翻身险要将那人掀下去,却无奈刚才吃多,被那人往肚腹上一按,便觉头晕,脑袋被打得一偏,竟尔呕吐起来。
怀枳见此情形,重重皱眉,正要起身阻止,一只手忽然按住了他的酒盏。掌心软软地向下贴着他腕上青筋,泛出温柔的凉意。
怀桢侧过脸,若有情若无情地瞟了下他,又扬声道:“来人!拉开他们!”
然而侍卫们的确是出现了,却都不敢上前,他们战战兢兢地围拢在那两人旁边,眼看着蒙鸷呕吐出的秽物渐渐竟变成了黑水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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